魏东临的清醒,并没有让事情往魏坚预想中的方向走。
盛京外等着的四方军终于被魏东临下令放进来了——只不过接待的依然是太子。
在魏东临清醒的当天,魏殷被他们的父皇叫在床头吩咐了整整两个多时辰的事,之后便是瑶妃抹着泪伺候他。
反倒是忙活了好几天的魏坚,仿佛卸掉了一身重担一般,恢复了平日的不着调——这种时候,偏生他跑去和隐修者抢着照顾梁今今去了。
隐修者也不跟他争,只在一边凉凉地嘲弄道:“谁都在这个时候尽心尽力表现,希望给魏东临一个好印象,以期能博点好彩头。”
魏坚抱胸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梁今今,心不在焉地说:“我觉得你在说反话。父皇只是清醒而已,不代表他没事。大家心里有数,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是怎么把他手里的担子交出去。……他属意的继承者是魏殷,我在跟前又没用。”
隐修者托腮看他,问:“不争取点什么?你们在官场中混不都讲求权利吗?你不跟你的亲爹要张免死牌之类的玩意,保自己的小命?”
魏坚失笑,道:“保得了一时,保是了一世。再说了,万一死罪是免了,活罪却难逃,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隐修者道:“你也挺能胡思乱想的。和今今一点都不搭,我反对你们俩的事。”
魏坚就着自己坐着的小方凳转了个身,摸着自己的脸对着隐修者说:“可是今今似乎挺中意我的,难不成你要强拆鸳鸯?”
隐修者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深吸了口气,说:“我又不是她亲爹。轮不到我做这种事。不过我知道梁瑞对你挺有意见的,昨天晚上我另外两个徒弟传信告诉我,今今为了你的事情,竟然不知死活跟踪猎尸人,梁瑞知道后大发雷霆啊。”
魏坚被他说得一脸菜色。
隐修者顿时见好就收,指着自己笑得贼奸,道:“今今的事情,梁瑞只怕是除了我之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所以,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我。”
魏坚说:“可是今今说,不管你提出什么样要求,我都要拒绝。”
隐修者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梁今今,冷哼了声,说:“你先弄清楚,现在要解决问题的是你。我也是诚心在跟你谈,这算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魏坚点头,隐修者说的没错,问题出在他的身上,他要是个男人,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撂担子。
他迟疑了半晌,喃喃道:“可我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今今以前说过,我做事的时候喜欢瞒着人的习惯很不好。所以我认为特别是和她有关的事情,至少要让她知道。”
“……”隐修者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不可置信道:“哎哟我去,看不出三皇子还是个惧内的?”
魏坚脸皮极厚,完全不为隐修者挑衅的话所动,他一派轻松道:“我什么都惧,不然怎么会被我那些操蛋的爹娘哥哥叔叔拿捏着呢?会长应该懂我才对。”
隐修者笑道:“呵,三皇子嘴皮子水平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利索啊。厉害。”
魏坚叹道:“可惜您依然不放心今今啊,不是吗?”
隐修者道:“那我们来说一件大家都比较关心的事情吧。魏西峰已经被关了三天,三皇子可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魏坚诧异地看他,心道这个人竟然这么不跟自己见外。
“关他的人可不是我。”他假装为自己澄清,神情紧张。
隐修者瞅着他,片刻后收敛了自己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态,郑重道:“看在今今的面子上我才这么不跟你见外。我这辈子没说几句真心实意的话,今天我老实跟三皇子讲几句真的。这三天我皇宫里都摸遍了,两个徒弟也去大理寺摸过了。都没找到魏西峰。”
魏坚琢磨道:“皇宫有专门关人的地方,不过那地方并不偏僻,也不难找。……魏殷虽然会背着我动些手脚,但他答应过我的事情,不会食言。”
隐修者沉吟半晌,又问道:“这几天盛京有什么异常吗?”
魏坚道:“最近盛京一直都挺异常的。连猎尸人都混进来了……”
隐修者:“这件事我知道,别的呢?”
“别的……”魏坚低头寻思,“最近不少江湖人忽然混进了盛京,这个算吗?”
隐修者登时紧张起来,问:“哪些人?”
“天津馆在盛京东市的角落里开了个戏楼,我和今今去过一趟,发现了不少江湖人夹杂在里面。……而且我怀疑,猎尸人也是这样混进盛京的。”魏坚说这些的时候注视着隐修者的神态。
隐修会是江湖上有地位的门派,盛京虽说没有不让江湖人进来的规矩。但出于隐修者进盛京的目的,他们师徒几个人,除掉跟他一起行动的梁今今之外,都不会用正常的方式进来。
“天津馆啊……”隐修者低声念着这三个字,“那姓崔的女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啊。你们跟她交过手吗?”
魏坚顿了下,迟疑着回道:“……之前在行宫的时候,正巧有她的旧识牵扯进了一起杀人案。……我试探过她一次。人不好对付,而且她知道的事情不少。”
隐修者一脸厌恶,道:“没错,就是因为她知道很多事情,所以才不好对付。啧啧,每次看到她那一脸‘我什么都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诉你,有本事你打死我’的嘴脸,我就想送她一把化尸粉。”
“……”魏坚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吧,为什么江湖上这么多人会独独忌惮她?”
隐修者斜他一眼,忽然嘴角一勾,笑道:“想知道?”
魏坚本能心底一毛,本能地摇头。
“也不是很想知道。”
隐修者呵呵一声冷笑,道:“你就装。行吧,反正我这几天也都是败给你们做事,不差这一桩了。”
魏坚垂下头笑,心道,这是给自己加筹码吧。
隐修者轻咳了声,郑重道:“天津馆前身是水盗你应该知道。水盗的头头叫汪辛枫,当时行宫外面的那一条水路是唯一一条直通南北的水路。当时大魏初建,各地战乱的后遗症尚在,往哪都不好走。结果还发生了内乱,很多有钱人要从盛京避祸。这些人要北上逃命,都得这条水路。可这条路上水盗特别凶。这时候在这条水路起头处,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教这些有钱人怎么避开水盗,顺利北上,只需要付一半的身家。”
那种时候,能保命已是不错,只要一半身家已经是相当便宜的价了。
久而久之,汪辛枫就注意上了这个女人,并且毫不费力地把人掳上了山,并且看她有几分姿色,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压寨夫人。
魏坚一边听一边琢磨。隐修者说的这番话实际上并没有明说崔夫人为何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但是从这些话的字里行间里面能够摸得出来,崔夫人是故意借此机会搭上汪辛枫的。
隐修者继续说:“这个女子既不是出身应鸠山山脚下的猎户,也不是这条水路上的船家。但她却比这些人更熟悉周围的环境。若不是有心,谁能做到这种程度。”
魏坚道:“这和她知道很多事情有什么关系?”
隐修者道:“注意她的身份。关于能知天下事的传闻。在很多年前的时候也出过这么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最心爱的徒弟,然后心灰意冷地归隐了。”
魏坚心一跳,他想起了那个崔夫人每年都要来到行宫附近祭拜的人。
“谁?……”
“你师傅,”隐修者道:“你不知道吗?”
“……”魏坚有点懵,他们俩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竟然把话兜回来了,“你想了解我师傅就直说,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隐修者说:“不,你师傅不是重点。重点是天津馆的崔夫人,想知道崔夫人从谁口中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你师傅最心爱的徒弟又是谁吗?”
魏坚被他绕得脑子都开始抽动了。
“……我觉得你还是直接说比较好,一会今今醒了,我还要去喊御医。”
隐修者嫌弃道:“你们怎么都这么扫兴。这答案这么明显,还要我说?”
魏坚隐隐感觉到头上的某个筋在抽动,他凝神片刻,道:“崔夫人是从行宫出去的,跟她 有关系的人一定是当年行宫内的人。我师傅在大魏建朝之前为了避战祸就退隐了。但他和我母妃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他也能跟行宫搭得上。再加上你说的这个人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答案就只剩一个人。”
隐修者笑道:“怎么样,很简单吧。年轻人不要这么偷懒,要动动你们这些日渐陈腐的脑子。”
魏坚说:“你的意思是,崔夫人做这么多的事情,是因为妍妃?”
“对,”隐修者笃定道:“我专门查过这个崔夫人,她是在妍妃死之后便偷偷离宫。先宗当年围剿水盗的时候肯定认得出她,她有什么筹码能在先宗的刀下存活?除非妍妃之外,谁又能撼动先宗的铁血。”
魏坚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提了心,小心道:“……先宗留她,是想让她查妍妃之死?”
“不然为何让她掌管天津馆?那可相当于是行宫门口。”隐修者道,“还有,行宫付之一炬,先宗那么精明怎么会没注意天津馆。可为什么崔夫人没事。”
因为她有用。
“可是和她有关的事情,我看不出她是在查妍妃的死。”魏坚问。
隐修者哼道:“当然。她的举动很明显是在恩将仇报,而且特别明目张胆……她知道的事情里面,肯定也包括了魏先宗身上的妒女毒。”
魏坚被他说得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最开始应鸠山下顺着太河漂流至五堰镇的祟尸以及由山脚下猎户送入东宫,知道妍妃之死的祟尸。
五堰镇上秦素锦为什么能顺利接近钱家,并且钱夫人会那么惧怕她。
乃至现在天津馆在盛京之中所建的戏楼。
有些人已经逼到了眼前了,而知情的魏先宗却因为过去而选择闭口不谈——是因为身边的人已经被有心人策反了吗?
魏坚忽然觉出了一点迫在眉睫的感觉——隐修者提醒了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照顾他个人想法的时候了。
他真的该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