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今道:“先宗的意思莫不是让你什么都别管?”
魏坚道:“应该是。我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宫里,现在能理解他了。”知子莫若父,从当年先宗将三个孩子强行分开,便可看出他应该一早便知道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
梁今今诧异道:“那为什么要做得那么隐晦呢?我看你也挺聪明的,实话跟你说你还能不明白他的用心?”
魏坚无奈叹气。
当年他才几岁,平时就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嘴脸,整天上房揭瓦,变着法子折腾,听话二字形同天方夜谭。仔细想想,也许当初魏先宗真的有跟自己说过点什么,只不过自己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是什么时候说的……
也许是北上那年不让自己跟的时候,也许是十六年出事的时候,也许是在送自己离开自己羽翼下的时候。
反正魏坚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师傅有句话说得不错,庆王的关键性作用到现在为止已经不存在了,日后麻烦的是那位藏在背后的人。”说完,魏坚又忽然别开了话题,“你先告诉我,皇叔现在是在宫里还是在东宫。”
梁今今装傻:“我哪知道。”
魏坚:“谁刚才还夸我聪明来着?”
梁今今只得老实回他:“自然在宫里。”
魏坚想起邵安之前说过的话——
他确实应该去看一眼魏西峰。看看他这位皇叔现在的情况,再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情绪一直瞒着所有人。
“今今,你先回去,我过去看一眼皇叔。”魏坚站住了脚,低声说。
“这个时候?”梁今今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后又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大半夜的,又没有人跟着,容易招误会。”
魏坚调侃着拒绝了她。
“你又不是宫里的人,兴师动众两个人一起过去,更像是去干点什么的。”
梁今今拿他的油嘴滑舌没辙,只说:“不想让我去跟你碍手碍脚就直说嘛。”
魏坚佯装恍然,道:“对哦,还能拿你碍手碍脚这个借口当理由。诶,你出来也好几个时辰了,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师傅担心。我去去便回。”
说都说到这份上了,梁今今点了头,便径自朝他们被安排居住的地方走去。
本以为魏坚这一去,至少要好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没想到这人难得守了一回约定,她前脚回了屋里,他后脚就回来了。
隐修者都没来得及问她情况,听到敲门声便过去一开,又看到了魏坚那张嬉皮笑脸。
梁今今朝门口张望,一看是他先愣了下,当即起身问:“怎么这么快?”
“看一眼能花得了多久。”魏坚跟着隐修者进来,在里面看了一圈,问:“今今,你是真的带了你的‘师姐’去见过先宗了?”
梁今今倒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窥了魏坚一眼,问:“怎么问这个?”
“我路上一直在想皇叔究竟是怎么回宫里的。我明明没看到有人过来,除了你的师姐。”魏坚又道:“而且,魏殷做事那么精细,在发现有人从东宫那边过来之后,肯定派人搜一遍东宫。我以为你那么快赶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不过在东宫你还有闲心看尸体,就不大对劲了。”
梁今今含糊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人平安送回来不就好了?”
魏坚沉吟了片刻,问。
“事关师门秘技,不得外泄?你们师门的人可真的什么都会啊。那你师傅作为会长岂不是要什么都会,且什么都得很精?”
隐修者在一旁道:“哪来的道听途说,我要有这能耐,还当什么隐修会会长,大魏朝中的有专门招技术性人才的部门吧。这种部门油水多,事情少。最适合我这样的人才了。”
魏坚道:“师傅可不止这点能耐。大魏崇尚能者多劳,来吗?”
隐修者别开脸。
“不去。不扯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易个容而已,早前我就让今今师姐给他带了个话,让他暂时懂一回什么叫做安分守己。不然你们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隐修者特意为他进宫,结果转了几圈都找不到人说这句话,最后还在宫外把话带给了他。虽然时候是晚了,不过好在人还活着。
只要命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坚有些奇怪,魏西峰这么个软硬不吃的货色,偏偏遇到隐修者便失灵了。他隐约记得魏西峰年幼被送往隐修会的时候,已经是个比他懂事许多的大人样了,性情也越发的古怪。魏西峰从小排外,一张毒嘴毒遍朝中上下所有人,有时候连他都怼。这样的人独自一个人去一个地方,只怕日子不好过。
是这个隐修者有过人的能耐,还是他对魏西峰有什么天大的恩情?魏坚若有所思……
隐修者忽然说:“别想着让我去跟魏西峰说点什么。在某些事情上,他要是肯听我的话,事情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魏坚闻言道:“某些事是指哪些事?”
“还能有什么事。”隐修者道:“他脑子和常人不一样。这世上有谁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把他父母留下来的遗毒清干净,不择手段杀人甚至搭上自己也无所谓。你信他?”
“……半信半疑吧。”魏坚努力地维持着自己是个正常人,说道:“之前有过这样的想法。”
隐修会诧异地看他,半晌后道:“你们姓魏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魏坚:“不是。我只觉得皇叔的举动实在不像一门心思夺权的。他要真有把柄,为什么这么多年闭口不说。派个人把事情宣扬出去多简单的事情。”有些事情一旦传出去,悠悠众口便不可能杜绝。
届时以魏东临的手段,只能是强权镇压。魏东临的高压手段在动荡的时候还能奏效,可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就不管用了。甚至还会滋生且放大怨气。正好魏西峰以此为借口造反,趁着羽翼未丰的太子还没有长成现在这样。把江山从中毒的魏东临手中夺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守口如瓶了这么多年,却只在魏东临面前才提起了真相。是不是说明他的目标只有魏东临一个人?
魏坚不由得回想起过去……这样的举动就如同当年的刺杀魏东临一样。
何锐死,边关的将士怨气根本经不起煽动,但凡他稍微利用一下。
他完全可以让魏东临死在北疆。然而他却在刺杀失败后,依旧代替魏东临将当年的北疆之乱平定了下来。
魏坚始终认为,当年父皇没有把事情闹大,并不只是为了要包住往事,更多的还是为了以功抵过。
隐修者轻拍了下他的肩:“梁瑞的用意还有待商榷,我劝你还是稍微长点心。”
魏坚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识的反问了句:“什么?”
梁今今吓了一跳。
“我爹怎么了?”
“被逼急了吧。”隐修者喃喃道:“毕竟有人实在明目张胆,都欺负到人家里去了。不过,把魏西峰送回来这一招我赞成。”
“……他想干什么?”梁今今问。
“逼虎内斗,两败俱伤。”隐修者道。
一连几天御书房那边风平浪静,直到隐修者的眼线传来消息说魏殷进宫了。闲的发慌的魏坚当下拖上了梁今今一路往御书房过去。
梁今今被逼得不得已,坦白了那天晚上她做的第二件胆大包天的事情——假传先宗的旨意。事实上她只是把‘师姐’送到了隐修者的手上,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回去帮魏坚了。
魏坚简直服了她。
“你们隐修会的人肉是不是都长在胆子上了?真肥啊这胆量!……这要是传出去了,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我父皇砍!”
“当时着急嘛。”梁今今心虚得很,哀求道:“我还是别去了吧,万一穿帮了多危险。”
魏坚却道:“去,为什么不去?你放心。我敢打包票。魏殷他一个字都不敢说。”那天晚上的事情魏殷自己都瞒了不少事情,他们的父皇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管不了那么多的事,就算魏殷也胆子长肥了,非要说这事,那他也把东宫的事情也说出来。大家一起鸡飞狗跳好了。
“……”梁今今看魏坚那张满是小人心思的脸,更不想去了。
最后还是隐修者亲自出马,才把梁今今哄出了门。
初夏的清晨,宫中还有些清凉,两人走在去往御书房的路上。魏坚一扭头先看到梁今今穿的不多,忍不住唠叨道:“怎么也不搭个外衣?”
梁今今回神,低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道:“哦,没想到。”
魏坚左右看了下,叫了个路过的宫女,吩咐她给梁今今取外衣。说完正要回头数落梁今今,却见了她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这么点事你就怕成这样?以前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去哪了?”他有些遗憾的看了眼自己——自己没有穿外衣的习惯,不然可以借机让自己的更好听一些。
魏坚说的是头一回他们在五堰镇碰上的时候,梁今今那极其不要脸的反应——果然,梁今今恼羞成怒,道:“这能比吗?我就算真傻也知道假传旨意是要砍头的罪名。”
魏坚道:“我给你顶着还不行吗?先宗就我和魏殷两个儿子,不会杀我。安心。”
“安个屁!”梁今今道:“这段时间摊在你头上的事情还不够多吗?那天太子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在理。要是他把这些话都和先宗说了……就算不杀你,也有你苦头吃的。”
“他不会说给先宗听的。”魏坚淡漠道,“你好歹也对我有点信心,这么点事情我要是应付不过去的话,还拿什么和魏殷争。”
先宗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相反他极其不容易相信人。甚至连当年跟着他一起征战的同僚,他都不肯给一个信字。
何锐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魏殷吃亏就在他对魏先宗相当敬畏。只要先宗说一,他从来不敢说二。魏坚就不一样,他从小就胆大,对魏先宗没有所谓的惧怕的想法。
魏先宗对魏殷从来都是主动去给予,而对魏坚则完全不同。
多年来,魏坚能主动进宫,和魏先宗走得极近。就连魏先宗三番两次给他找事,都减不了他的热情。这样的举动多少会让魏先宗对他产生一些身为人父的亲近之意。
而独独这点,魏殷做不到。
魏殷从小就和魏东临关系十分疏离,两人的关系虽名义上是父子,可看上去更像是朝臣。倒是和魏坚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亲密。
不过魏坚最近才发现,这种所谓的亲密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触及了底线,魏殷的兄弟之情就会被取代。而他们就会变成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