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今没有这种经历。梁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年幼不更事，之后便一直在师门和亲爹宠爱下长大。活了这么些年，最大的劫难也就她那个不性情古怪的师傅。因此她也理解不了魏坚的想法。
她觉得，魏坚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复杂，他就像是站在满地都荆棘的荒野上，不管往那边走，都免不了受伤，甚至随时会丢命。
这种艰难又危险的处境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试着去相信魏坚。毕竟就目前看来，情况大多数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还没有到他无法应付的地步。
“有什么想法或者念头都告诉我呗。”魏坚道：“如果可以让你少担心点的话。……哎我可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啊。”
梁今今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感慨。
“我没说你没用。”实际上，事情能处理到现在这种地步，已进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这不是让你担心了吗？”魏坚无辜道。
“那是我的事。”梁今今耐性说，“我只是觉得魏殷知道的太多了，他对你来说实在太危险，而且你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倒是事实。
魏坚解释道：“我们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在宫里没什么知己，就只有他最纵容我。还老护着我。出宫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父皇母后不要我了，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小孩。也是我皇兄经常来陪我。我打心眼里很感激他。”
情感虽然有真有假，但存在过的温暖永远都不会消失。
魏坚说：“单从你刚才说的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我觉得我也没输。魏殷虽然非常了解我，可我也了解他啊。”
“这样就可以了？”梁今今摇头道：“我不是很懂。”
“这种得遇上事情了才能表现得出来。”魏坚放弃了解释，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些所以然来。
他只是喃喃说道：“你可以当我们俩相互都有把柄抓在对方的手上，哪方要是先动手，最后的结局一定玉石俱焚。我不怕死，但魏殷怕。”
梁今今眼神亮了一点，说：“谁怕死谁就先死！是这个道理吗？”
“……讲道理就讲道理，你别这么凶。”魏坚避开了一点忽然靠近的梁今今。眼角瞥见对面有人朝他们这边过来。
“有人来了。”魏坚按住梁今今的肩低声提醒。
梁今今急忙中规中矩的站好。
来的是早前出皇宫带他们的那个活泼爱八卦的太监，未到跟前便洋溢起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见着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扑面而来。
“哎哟，这巧的，奴才正要去找两位呢，就碰上了。”
魏坚微微弯腰，低头看他。
这位公公的额头上带了一层薄汗，这大清早还未到热的时候，分明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魏坚当即心底一沉，问：“有急事？”
公公微愣，当即躬身，悄声道：“是奴才自作主张……凌晨时候，太子早早入宫见圣上。圣上这几日的情形想必梁姑娘心里有数，都是整日都清醒着。这不……听到太子来了，便召进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奴才有些担心，就过去听了一会。……听到了些对三皇子不大好的话……这奴才虽然是个阉人，但入宫这么些年，几次都承蒙三皇子照顾，才不至于落得个身死异乡的命。就想着这事得让三皇子知道。”
魏坚默不吭声地听着，完了之后，便道：“蒙公公关爱，这事魏坚心里有数了。这宫内的情形您比我清楚，这事就到我面前为止，不要再传出去了。”
小太监连连鞠躬。
魏坚道：“公公先回去吧，我和梁姑娘一会就到那边。”
梁今今盯着那太监走远了，才问：“还有这回事？我以为你只会大街上随便找弟弟妹妹呢。”
魏坚道：“不记得了。坚哥向来好事不留名。不过不管真假，我们就全当没听到这些事。”
梁今今不解：“为什么？”
魏坚长长地嗯了一声，说：“道听途说都不是好习惯，你忘记上次这位公公一路上给你说了些什么吗？”
梁今今愣了好一会，略有些失望地应了声。
两人有说有笑的拐到了御书房门口，抬头就见到了方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那位公公。那太监一见他们又开始张开他那张灿烂的笑脸，开到一半戛然而止。
在他身旁的门内，似乎有人喊了他一声。太监脸上的笑一瞬间得体起来，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三皇子他们到了。”
两人旋即被太监请了进去。
头一眼看到坐在外屋的瑶妃，正低声吩咐着屋内的宫女。
“母妃。”魏坚指着旁边的梁今今，“我带梁姑娘过来看看父皇，儿臣两天没来了，父皇怎么样？”
瑶妃喝退了宫女，迎上来说：“这时候也不安分点待宫里，整天就浪出去。……梁姑娘，圣上正在和太子说话，我先进去说一声，且稍等片刻。”
魏坚被数落了一顿，倒没有半点影响，只是看着梁今今笑道：“怎么样？被区别对待的滋味。”
梁今今看不懂这人整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反问：“有点紧张，怎么了？”
“没，”魏坚斜眼瞅他，“前阵子有人还非要我体会一下这种感受来着。”
“……”
瑶妃没多久就从里屋出来了。
“梁姑娘，进去吧。……梁姑娘若是有发现什么不对，尽管喊我们便是。”身后还跟了魏殷。
梁今今迟疑问道：“叶老和我师傅还经常过来吗？”
瑶妃：“来，每两个时辰叶老就会过来一趟，梁姑娘的师傅要随性一些，不过也是每天都会过来。”
“那就好。”梁今今转身进了屋。
魏坚看瑶妃的脸色不大好，背着魏殷小声说：“我不大在宫里，您自己可要好好保重。”
瑶妃沉着脸点头，忽然有些忐忑地拉了魏坚走到一边。
“这几天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就怕他出事。魏坚，你要不再问问叶老那边，有什么好的办法……能试还是多试试。圣上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我知道他很累，这样下去……就算那毒没有击垮他，他的身体也吃不消……”
魏坚知道，魏东临是怕自己合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才拼着命撑住这口气。
“我进去瞧瞧。”魏坚把瑶妃安顿在椅子上坐下。
回身的时候，正好和魏殷错身，魏坚看了他一眼，发现魏殷也正在打量自己。
从前魏殷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一点亲近的和气，像至亲。尽管自己惹他再不高兴，至多让他骂一顿，完了之后魏殷依然是自己的兄长。
但现在这眼神不一样了。
那是对对手的警惕和探索的眼神，魏殷在提防自己。
梁今今进屋之后，先摸了魏东临的脉象——脉动很强，和他现在身体的情况格格不入——应该就是因为这个，魏东临才能保持清醒。
“圣上，您近几日感觉如何？”梁今今低声问道。
魏东临合了合眼，无力道：“很累。可又睡不着。叶老说这样才是正常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倒不是怕死，只是怕死得太突然，来不及做些事……”
梁今今道：“……我用笛音强提了你体内的内劲。因为你身体里妒女毒的毒性刚烈，一直保持着清醒。不过这个很耗身体，所以圣上才觉得累。”
“这样……”魏东临道：“那是不是等到体力毒性全部用完了，也算是到了我性命的尽头了？”
梁今今直言道：“圣上很聪明。。”
“呵，你说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想想要不是因为这个毒，朕还吊不住这口气。”魏东临喃喃道，“生也是因此毒，死也是因此毒。倒也算是应了因果。”
“……”梁今今心道这算哪门子因果，这魏东临和魏坚一样，脑子老想些别人不懂的东西，“圣上，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大魏这么大，需要您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魏东临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梁今今的脸上，他仿佛思考了很久，才慢腾腾得开口说道：“你爹……是梁瑞？”
“是。”梁今今道。
魏东临叹气，说：“梁府的事情，朕已从太子的口中知道了。难为你们父女了。梁大人现在如何？”
“……尚且安稳，圣上不用挂心。”梁今今道。
魏东林细若蚊声的应声，说话声中似乎有着无尽的疲惫。
“梁瑞入我大魏朝为官这么些年，朕自认待他不薄。若是太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他能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网开一面。……还有魏坚……”
“……”梁今今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交代遗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要怎么应对？
身后门忽然吱呀声被推了进来。
梁今今本能回头，见魏坚进来了，当下松了口气，不留痕迹得指指魏东临。
魏坚却没看到似的，先回头小心地把门合上，之后一板一眼得走到魏东临面前，郑重其事说：“父皇，梁府的事情是公事，秉公处理便是。和今今没有关系。她费心救您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们姓魏的是欠她，没有资格要求她。”
梁今今惊得差点从位置上站起来，幸亏魏坚手快，按住了她。
魏东临眼角抽动了下，面容上隐隐有些怒意。
魏坚躬身坐在他跟前，道：“您当真有什么要求，就跟从前一样冲着我来便好，我会给您办妥。母妃一直担心您这几天太过劳累，您也替她想想，别到这种时候还逞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