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临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软过脾气。
就算被身体的毒逼得收敛了不少,可本性依然在。
“朕还没咽气呢,你们就一个两个往朕脑袋上爬了?”
魏坚拖了张凳子,耐着性子在魏东临对面坐下,低声说:“皇兄跟您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说的这些都是肺腑。您且听好了,父皇啊,这么些年来,魏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您就当上辈子欠了我的。有件事我得跟您说一声,您要跟她过不去,就等于跟我过不去。”
魏东临往魏坚那边看了一眼,又看向别开脸不敢看他的梁今今。
“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朕眼还没瞎,梁瑞的千金,就算是朕同意了,梁瑞看不上你。换成你皇兄还差不多。”
“……”魏坚很不是滋味,心想他好歹也是个皇子,虽然名声可能有点瑕疵,可他靠谱啊。一个男人,靠谱才是最好的优点吧。
旁边传来压抑的闷声笑。
魏坚扫了一眼过去,正待警告。魏东临叹着气开口说:“朕现在觉得身子没有那么不舒服了,梁姑娘这几日为了朕也多操劳,多歇歇才是。”
梁今今闻言起了身,轻声对魏坚说:“那我先走了。魏坚你好好陪圣上多说会话。不要太久。”
魏坚把梁今今送出门,仔细地把房门小心合上,再回头坐回凳子的时候,魏东临合着眼假寐。
“睡得着吗?”魏坚替他掩好被角,低声问。
魏东临吐着气摇头,说:“老实说,朕现在真的又累又乏,特别想一觉睡过去算了。可这心里不踏实,一想到朕这一去,你们兄弟俩就要闹起来了。”
魏坚:“我和皇兄有什么好闹的。”
魏东临低哼道:“朕知道你和你皇叔走得近,不过之前看你帮了魏殷不少的事。想着亲兄弟总归不一样。不过现在看来,朕还有想太少了。”
魏坚:“这事不赖我。是魏殷他自己想太多了。”果然是魏殷在魏东临跟前咬了舌根。
“朕不是怪你。”魏东临长长地吁了口气,“照你小时候的脾气,没给你皇兄去东宫上房揭瓦已经很给面子了。朕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你,这么些年了,没能给你点什么。至少……让你有自己的羽翼,等事到临头了,也不会任人宰割。”
魏坚一呆,原以为魏东临是为了魏殷来数落教训自己,谁知这一番话担心多过责备。期间的差距让他本能腼腆了些,讷讷嘀咕:“我也不是那么没用……反正暂时自保问题不大。”
魏东临点头,继续道:“你皇兄不是个大气的人。朕方才和梁姑娘说那番话,本意是想保住他们父女俩。梁瑞是个难得的人才,没了他,魏殷要撑起大魏会更难些。魏坚,你可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魏坚知道梁瑞对整个大魏来说的重要性,但魏殷和魏东临是性情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魏东临觉得自己需要梁瑞,魏殷却不一定。
魏殷自己就很会做人,如果他有心,完全可以做到自己掌握大魏的经济命脉。那样的话,梁瑞就是根多余的鸡肋。
再来,梁瑞真不是盏省油的灯。魏东临的这一片‘好心’,梁瑞他们根本不会领。
“父皇,儿臣觉得皇兄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就算您觉得这样很好。他不接受也是枉然。”
魏东临:“……这就是朕最担心的地方。我们魏家的人,脾气都不好。魏殷从小就特别乖巧懂事,以前朕以为那是他娘亲的性子。这几天朕忽然回过味来了。那不是懂事的性子,是压抑的性子。正确点来说,他是个多疑的人。”
多疑二字说到了点子上,魏坚诧异看魏东临:“父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从年初祭天的时候开始吧,那夜不是因为梁府出了点事,朕没让他去,而是让你去。那之后他便跟朕讨要了东大营那边的调度权限。”
魏坚恍然,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周统领就成了太子的人。
“……这也怪朕。”魏东临道:“朕要顾的地方太多了。”
魏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如何接魏东临的这一句感慨。他和魏殷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而且还不光光是自己这边的问题,更多的问题是在魏殷身上。
他踟蹰了半晌,最后只回了一句。
“父皇您一定要以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先。我们早就过了懂事的年纪,做事有分寸。”
魏东临抬了下眼皮看魏坚一眼。
“朕信你。这些年来,你越大越懂事,倒是和小时候判若两人。朕有时候和你母妃开玩笑,都说你是不是给人偷天换日,被掉包了。”
“怎么可能……”魏坚笑道:“以儿臣幼时的脾气,掉包的人下场都很惨。儿臣那是因为玩腻了,想懂事罢了”
魏东临终于弯了嘴角,舒心地低笑出声:“父皇想歇一会,让你母妃进来陪朕。你下去吧。”
梁今今独自一人从御书房出来,迎面又碰上了那位小太监。小太监殷勤地上来给她行礼,问:“奴才给姑娘带路。”
梁今今对这个爱八卦嚼舌根的太监不大喜欢,可皇宫这么大,过来的时候有魏坚带着倒也没事,现在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问题就大了。
思来想去,梁今今犹豫着点了点头,客气道:“有劳公公了。”
太监弯着腰走到前头,边走边回头道:“这几日宫里不太平,让梁姑娘整日闷在屋里也没见识一下我大魏的皇宫景色吧,趁这次机会走走如何?”
梁今今下意识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忽然往回一咽。
“可以吗?这宫里不太平的话,是不是不要随意走动比较好。”
太监笑道:“姑娘放心,就附近走走。我看姑娘记挂着三皇子,奴才就陪梁姑娘走一刻钟,再绕回这里。”
之前和魏坚从他们所住的地方一路走来,只见得到各种迂回回廊,空旷广场以及随着回廊而走的绵长石阶。像梁府里做出的那些个小院和这里比起来,显得特别小家子气。
梁今今以为这大魏的皇宫大抵都是这一副恢弘大气的模样,谁知跟着小太监左拐右绕竟然进了一座院子——当然就算这也是个院子,却有她家中的好几个院子那么大。
里面满是花草矮树,红墙琉璃瓦相形益彰。各色石雕木台,小河流水,假山小池,错落有致。
小太监一脸骄傲,道:“这是我们大魏皇宫的御花园。这御花园可跟前朝前前朝的那些不一样,姑娘能见到的这儿的所有物件花草树木,全是圣上亲手弄的。”
“……圣上可真是闲情雅致。”梁今今绞尽脑汁,挑了句能听的话说。
小太监只是笑,片刻后又说道:“哎,要是圣上就这么去了,这里只怕会落得下荒废的下场。”
梁今今诧异道:“荒废?这儿大多数都是奇珍异草,荒废也太暴殄天物了。太子也不像是铺张浪费的人,他应该会妥善处理。”
小太监道:“梁姑娘有所不知 ,太子虽然勤勉,可没有先宗那般静得下心来 。这儿是先宗的心血 ,只有 付出过的人才会 懂的要怎么去珍惜。”
梁今今惊异于这位 喜爱嚼舌根的太监竟然能说出这么可靠的歪理,回道:“各人性情不同,珍惜的方式也不同。太子安排事情细致周到,应当不会辜负先宗之托。”
小太监叹气:“但愿如此 。”
梁今今听得出来小太监在刻意影射太子魏殷,不等他再开口,自己先说:“圣上除了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之外,还有什么爱好吗?”
小太监寻思了好一会道:“圣上诸事繁忙,倒是很少有摆弄自己爱好的时候。不过真得空下来,会找三皇子进宫说说话,三皇子有时候会讲些宫外的见闻,奴才这一口编故事的本领,可是从三皇子那边里偷师来的。三皇子时常有事离开盛京 ,届时就该是奴才替三皇子编故事的时候了。”
敢情这一手空穴来风八卦的本领,还是从魏坚哪儿学来的。
梁今今低笑,心道这一手贼喊捉贼的本事,也算是魏坚的看家本事了 。
这时御花园的另一边忽然传了说话声。
梁今今耳尖,当即站住脚,皱眉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小太监见她停住脚步,问:“梁姑娘?”
梁今今疑惑问道:“这儿平时除了圣上之外,还有谁经常过来?”
小太监摇头道:“除非圣上点头,否则谁都不允许进来。”
梁今今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要一句‘她可有经过先宗同意’,又往前多走了一段距离,直到不知不觉中,小太监落在了她的身后,她指着右侧方向,说:“现在呢,可有听到声音。在那个方向。”
小太监顺着她手指所指方向,恍然道:“哦,是四方军的将军们,昨日进的宫,可能是想找到安静的地方说说话。”
他的话刚说完,忽然一道暗劲疾射而来,梁今今当即一把将小太监抓到了身后,自己稍往后倾了一点身,躲过了来袭。
“何人竟敢擅闯御花园!”
梁今今收稳下盘,站稳之后,道:“我想这里应该是圣上的御花园。”刚说完魏坚喜欢玩贼喊捉贼,谁想现在又活生生地上演了相差不多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