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坚拍拍屁股走了之后,梁今今见着了一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邵安虽然主掌大理寺,但本人长得十分温顺,没什么攻击力,再加上整日见人就先笑上三分。横眉竖眼的时候也比一般人要弱气些,看着就像个很普通的文官。相对之下,邵华容虽然也爱笑,但是眉宇却老是提着,平白多出一份锐利。
这让梁今今忽然想起了小师叔,本能地多释放了一点亲和。
邵华容坐地笔直,眼角偷偷地打量着另一边这位有点神游天外的梁姑娘,心底已经惊涛骇浪——传闻中盛京第一美女果然了得。第一眼就差点迷失在她的花容月貌之下,走近了之后又对上了她那双总带着一点光的眼眸,不小心接收到了梁今今对自己示好的微笑。
当即微微失了一会神。
片刻后,等她堪堪将自己心绪上的失态压了下去,又忽然想起那不着调的三皇子魏坚居然跟她有关系,顿时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解。传闻这位梁府千金自小随着她师傅入江湖,很少在盛京露面。因此梁瑞才得以孑然一身避开朝廷结党。可这一趟祟尸案后,这梁府千金忽然跟三皇子走到一块去了。不免让人有些担忧,梁瑞日后会不会也跟着三皇子搭上。
梁瑞以财和仁闻名,官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必结私营党,就已经权倾朝野,日后太子是否能顺利继承皇位,都要看梁瑞几分薄面。
百转千回了一整套心思之后,邵华容理好了自己的心绪,笑出了一副未出阁的少女模样,低声说:“梁,梁姑娘,我听家父说,你是跟着三皇子一块过来的?平日里跟他走得很近?”
梁今今本能愣了下,忙解释。
“没有没有。主要是为了祟尸案,才会一起办事,平时跟他没什么交集。”她什么时候跟魏坚走得近了?统共就没见上几次好不好。
邵华容纳闷:“前两年听我父亲天天提这案子,五堰镇我虽没去过,名号却早如雷贯耳。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细枝末节没有处理?我很久不曾听到祟尸的事情,以为解决了呢。”
梁今今闻言一顿,没想到邵华容竟然会主动提起祟尸案。
“是这样的,前阵子在绣坊的男尸案,我们怀疑和祟尸案有关,相关昨日也和李安庆说过。照道理李安庆应当已经跟邵大人说过。”
“还有这回事?”邵华容微微吃惊。
“我们怕这事会连累到太子大婚,着急想早点弄清楚。所以我才托三皇子给我找个机会。”
邵华容听到太子大婚四个字的时候,稍微出了一会神。一会后,释出了一点笑,说:“那可真是劳烦姑娘为我的事情操心了。不过,我有些好奇,传闻庆王和梁姑娘同出师门?不知是真是假。”
梁今今倏然抬头看她,慌慌张张地说:“邵姑娘别误会,我真不是为了我小师叔才来的。我是奉了师命查祟尸案,此次想验尸,也是为了确定对方的身份。”
邵华容不紧不慢地对着梁今今笑,说:“梁姑娘别紧张。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再说了这案子也还没定下来是谁做的。什么都没有就空穴来风说谁是凶手,传出去未免让人笑话我大理寺凭想象办案。”
这未来太子妃看上去比他亲爹要有气势多了,而且表面上知书达理,什么都能聊。仔细想想,她的每句话都在套自己。梁今今这时候才深刻体会到魏坚事先吩咐自己怎么对付邵华容的必要。
“这祟尸案若真牵扯到了盛京,就不单单就是江湖和民间之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大婚皇上看得极重,若是这个时候出事,那后果……”梁今今满是忧心,“我常年在江湖上跑,门派的起起落落太寻常,看多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可那万万不能和朝廷相提并论,万一伤到了盛京根本,这起落之间可是千万人的生死。”
“……”邵华容无端被这话给震慑到了,她不自觉地自嘲道:“只不过是太子大婚而已,不至于……”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吧,她想。
“若不是重要之事,何必在祭天当日颁下圣旨。”邵华容道:“前日在庆王府,太子殿下也在场。我想他心里应当也有了数。”
邵华容紧绷的脸色当即一震。
“殷哥……太子他也知道这事?”他们大理寺还胆大包天的拖时间。邵华容当即抿嘴,心底先把自己糊涂的亲爹骂了个狗血淋头。
梁今今立直了身,重重地点头,随后却率先切入了案子。
“我听说那家绣坊是邵小姐亲自选的,当初会选他是有什么原因吗?”
邵华容掩嘴娇笑,说:“梁姑娘真是客气,叫我华容就好。……那绣坊里面有我认识的姑娘在里面做事,关系不错,平时走动的多。对他们家的东西能做到什么程度心里也有数。知根知底一些也让人放心。”
这邵华容也真是了得,刚才听到太子的时候,明明脸色就黑了一阵。谁知梁今今另开话题之后,她立马变了一副娇憨的神色——少了最初的锐利,多了一点平易近人的姿态。
梁今今凝神,听到有熟人,立刻就上了心,问:“走动的多的话……可曾见过那位死在绣坊的男子?”
邵华容垂下脸,一边细致地回忆,一边低声说:“那人……也并非不认识。绣坊年轻姑娘居多,隔一条街又正好是花街。平时就有不少的男人会聚集在那边。那男人我听姐妹讲过,似乎在绣坊附近见过好几次。”
“诶?他不是已经成家了吗?怎么还……”
“男人嘛,逢场作戏多的是。不带个三妻四妾回家已经够好了。”邵华容唉声叹气,一脸愁容。
梁今今想起这位即将要嫁为人妇,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时候谈论这种似乎不太好。于是收了话锋。
邵华容看她又不做声了,心思一提,主动问道:“梁姑娘。我看着祟尸案牵扯重大,不知可有华容能帮的上你的?”
梁今今抬眼看了她一会,心里边恨不得让她立刻带自己去开尸,可想想人家这么一个贵气的大家闺秀,让她带自己去看尸体。
……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妥当。
她赶紧摇头,说:“不用不用,尸体的事情看邵大人安排就好。”
邵华容忽然笑出声,歪着头看梁今今,说:“想看看尸体,对吧。”
梁今今立刻尴尬了,仿佛自己刚才的心思被对方看穿。
邵华容抿嘴一笑,忽然起来一把拉起了人,说:“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
“……”这未来太子妃还是挺爽快的嘛!
盛京占地方圆百里,大理寺位于盛京西南部,占了离皇宫最近的一块地。正北靠着盛京的祭坛应天,西北接壤了皇宫的宫墙——时常有犯事的官员宫人直接从宫中穿墙扔进大理寺这边。
作为主司刑狱案件的部门,自然有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大约是为了忌讳点什么,特意选在了靠西的地下。两人下去之前,邵华容特意给两人备了外衣。
梁今今知道这外衣有什么用,尽管她并不需要,看着邵华容一脸和气,她还是一边夸对方体贴一边伸手让下人给自己披上。
下了石阶之后,地下的门被推开。一股冰凉刺骨的阴森迎面而来。邵华容禁不住站住脚,从扑面的凉气中缓过劲来,才跨步进去。
梁今今好奇地看她。
普通人畏冷是正常的。就连修炼寻常术法的人都挡不住寒气侵体。
倒是当初在五堰镇的时候,谁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怕冷的模样,才是不正常。
邵华容察觉她的视线,好奇地扭头看她,摸着自己头上装饰的坠子,问:“怎么了?我哪里不对吗?”
梁今今笑道:“没有。就是觉得原来寻常人是这个样子。”
邵华容愣了下,她下意识地想,她也算是正常人吗?这长得跟天仙一样的人境界果然跟凡人不一样。
梁今今的心思一感慨完,顿时心思又转到了案子上。
“我听说那尊佛像是在发现尸体的时候,一并放在一起的。”
邵华容跟在她的身边往下走,说:“不是,带血的佛像是李大人第二次过去查的时候发现的。因为看到佛像和发现尸体的时间没差多少。绣坊出事之后便上了封条,除了大理寺自己人,没别的人进出了。”
梁今今点头,邵安做事一向稳妥,让人放线索误导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
可要是栽赃嫁祸,这手法做得也未免有点糙,也不知道大理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扯上小师叔。梁今今斜了一眼邵华容,心想自己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这种人家招牌的话还是别说了。
进了地下室冰室的大门之后,内里赫然立着两排森然的卫兵,所有人清一色站得笔挺,目视前方。看上去训练有素,完全没有被他们进门的动静惊扰。
“小姐,”前方跑过来一人,到了她们不远处便站直了身,挺着胸道:“可有老爷的令?”
邵华容闻言,伸手在衣袖内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块黑色见方的铁牌。
“来的匆忙,父亲正好有事。我们进去看看就出来,不会做什么的。”
梁今今惊奇地发现,这些人似乎对他们邵大人的千金进来看一具尸体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和不安。那态度似乎相当地平和,仿佛这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邵华容。
邵华容嘴角带着笑,梁今今探索的目光她全接受。只要开头不错,以后深交便简单了。那梁瑞就算是整个大魏朝最难以搞定的官。也将终结在她手里。
两人不多时站到了一间单独隔离的冰室面前。带路的人推门进去,躬身道:“小姐,黑牌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
“我知道。”邵华容抬手,挥退了跟着他们的人。
等人走了之后,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嘴上禁不住喃喃地抱怨,说:“我那爹真是,自己不靠谱还老是给自己找麻烦。”
梁今今冷不丁听了她一口的抱怨,诧异说:“邵大人……哪里不好吗?”
邵华容一边推门一边说:“这案子一路拖,多少也怪我。我过几日要和太子完婚,他觉得这个时候出这样的案子不吉利,硬是压下了这个案子,还交给原本就不对路的李大人去办。”
“可是我听说佛像如果是线索的话,确实应该李大人去办。”
邵华容摇头,说:“祟尸案才应该是李大人去吧。这具男尸,用寻常的思路去看就是个普通的案子。”
“是吗?我听说尸体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绣坊是在青楼后面,青楼什么样的人没有?玩法也多奇诡,不小心出点事司空见惯。而且位置还好,顺手就能把尸体扔到后面的绣坊。大理寺这边也仔细查过,这个叫钟翰的男人,平时做人做事都很低调。唯一反常的就是忽然信了佛。”
关于这些,梁今今在庆王府的时候就听李安庆说过。显然,同一件事上,大理寺和他们的想法走得南辕北辙。
“信佛有什么问题吗?我听李安庆他们说,钟夫人说他们家是因为撞了邪才会信佛。”
“撞邪信佛不是那种样子的。”邵华容道:“他那样子更像是邪物缠身,得用凶佛镇镇。梁姑娘不怎么在盛京,可能不知道凶佛镇恶在盛京中可是一个很有名的传闻,……不过我偏见,这话要是传出去,盛京中是个人都会想到这个传闻。”
梁今今微微睁了下眼,喉咙口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她死死压着。
魏坚说过,不能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