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容起身，将位置让出给李安庆。
李安庆是个名副其实的睁眼瞎，案子当前，只稍稍诧异了下为何这堂上会有女子。待他入座之后，整个人身心都进入了案情当中。
没有人注意到，邵华容脸色微沉地出了门。
听闻了消息的许伟三步并两步地由外面奔跑过来，差点跟刚出门的邵华容撞了个对头。
他拍着差点吓厥过去的自己，上气不接下气还拼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喘出的气冲撞到了这位未来太子妃。
“大，大小姐。”
邵华容认得他，稍作寻思了一小会，看了下四周，小声问：“可是李彦平身侧的寺监许伟？”
许伟略微惊异了下，退了半步，拱手道：“正是。”
“平日里都是你跟着李大人进进出出？”
“是。”
“前日他去了哪些地方？”
“……李大人平日住家，早晨先是去了……”眼看着这许伟是打算将李安庆一整天吃喝拉撒全报清楚了。邵华容赶紧打断他。
“跟公事有关的就行。”
“先去了三皇子府上，接着去了死者钟翰的家里，最后去的庆王府。”许伟一口气报完，问：“大小姐想问些什么？”
邵华容抬了抬手，心不在焉地将他挥进了身后的那扇门。
屋内的气氛十分严肃，梁今今把邵华容亲笔做的笔录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地上面点了两下。
“时间有限，只是粗略看了一下。……就这么点。”
邵安早就看过了内容，神情颇有些凝重。
“这死后还能灌入毒？我掌刑狱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彦平，你给看看，这等离奇之事，是怎么一回事？”
李安庆闻声抬头。
“不是离奇。死后灌毒应该是为了掩盖死者真正的死亡原因。……我记得邵大人之前说过人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梁今今唔了一声，严谨道：“也有这种可能，下次我再看仔细些。”
李安庆盯着那笔录，瞅了梁今今好几眼，把欲言又止演了个淋漓尽致。
邵安看在眼里，不大耐烦地说：“彦平，你有话就问。公事上可不能含糊。”
李安庆被惊红了脸，忙说：“老师说的是。……梁，梁姑娘，我不大明白特意标注钟翰习武有何用意。”
梁今今颇为惊讶地看李安庆，片刻后笑出声，说：“这个……其实也没有多大要紧。只不过我头一回见到祟尸范本，有点高兴。”
她这一句话，差点把邵安从椅子上惊跳起来。
邵安一脸的菜色，压着自己的心惊肉跳。
“梁，梁姑娘，你是说那尸体是具祟尸？”
梁今今点头。
“是一具新鲜出炉的祟尸。不过附近若是没有会尸术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邵安可没有她那么淡定，他侧身朝穆先生使了个眼色，说：“吩咐下去，加派人手。还有从今天开始，没有我亲自到场，谁都不能去停尸间。”
穆先生也匆匆地走了。
李安庆这边继续问：“这祟尸有这么好做吗？”
“好做？不不不，祟尸不是做的，而是炼出来的。并不是每个练武的死之后的内劲都能被引导出来，正常来说，十具尸体里面能出个两三具，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梁今今说完，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李安庆迫不及待地又追问了一句。
“可，怎么这么巧。就这具尸体成了祟尸呢？”
一句话问到了梁今今的心坎上，她不禁想起魏坚说过，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就算是有，大部分也都是人为的。
有人盯上了钟翰？
可钟翰的身世可圈可点，根本就没有被人盯上的资本。习武者若是外表看不出来的话，八成是已经多年没有动过武了。
李安庆见梁今今闷声不吭地想事情，忽然问：“之前我们不是说到过钟翰可能是做了祟尸的生意。我昨天想了想，这事还是要去找元刚确认一下。”
邵安闻声倏然抬起头。
“那元刚不是都招了吗？”
李安庆和气地笑笑，说：“只是问问。”
邵安对李安庆的表现实在是不大放心，觉得这事走向越来越诡异。反而把好端端的一个案子弄得云里雾里似的。
梁今今却在这时候说：“也行。就算元刚没有接触过这类的生意，但他毕竟做过这种生意，相关的流程应该知道一些。”
邵安到嘴的话被梁今今这番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那，我亲自跟你一块去一趟吧。”
魏坚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合着眼假寐。
耳边拂过一阵风动，他的眼皮跟着颤了一下，随即瓮声瓮气地问：“怎么样？”
“梁姑娘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们准备去找元刚问话了。……还有，我看到邵华容往东宫那边去了。”肖映如蚊子般的回话，竟然跟他主子那有气无力的问话声如出一辙。
魏坚忽然睁开眼，问：“元刚？”
他的话中有疑问，肖映回不出来，只说：“……我再去探。”
魏坚忙喊住了人，说：“先不用，大理寺那边有梁今今，早晚会知道。你现在去一趟五堰镇，找白癸，问他行宫现在有什么消息，他要是不方便说，带信回来也可以。”
当晚，梁今今拎着神态萎靡的李安庆一同来见三皇子。
魏坚对于梁今今来他这还带着个拖油瓶有一丝不解，指着人跟梁今今说哑语。
——你生怕我们设计邵安的事情没暴露吗？
梁今今一脑子的浆糊，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这会被魏坚一提醒，回过神来，瞪着他无声地问——那怎么办？
魏坚心想还能怎么办？
他随手一甩，就算是招呼了两个人坐，自己没什么正形的爬上躺椅，往下一躺，问：“李安庆，你先说。”
平日一口一个小媳妇的人，忽然正经喊了一声自己的大名。李安庆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越发地不自在了。
“我，我主要是想来跟三皇子说下祟尸的事情。”
“嗯，你讲。”
“元刚说，交易祟尸是见不到活人的。也用不着去找人，需要这个的人，找江湖上负责拉皮条的，他们会告诉你一个地方，有胆去就行。”
“买个祟尸还看人啊？”魏坚心想，这对买家竟然还有要求。
李安庆点头：“因为交易的点一般就在祟尸作祟的现场。”
魏坚愣了下，问：“怎么个交易法？难不成祟尸交易还得当场表演尸体有多凶？”
“也，也不是。照元刚的说法，这算是那一行的特殊地方。有祟尸出现的地方，必定是有一具是发号施令的。这具祟尸不会轻易攻击人。找到他，你就能把你的委托交到你要找的人手上。”
魏坚失笑，说：“哇……都不用自己奔波，可真够方便的。”
梁今今这时候插了一句。
“会尸术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
魏坚闭着眼，说：“嗯，我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我觉得钟翰并没有做祟尸的买卖，所以这个案子够不上凶佛镇恶的条件。”李安庆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魏坚听在耳中，无端想起了这个人在五堰镇上三年间做的那些事，他下意识凝神，问：“这个结论想必是你深思熟虑过了吧？”
李安庆被他这句话说得下意识挺直了身板，作揖道：“是。他若是惯常作奸犯科，心底就不会被自己知道的东西吓到需要买那么多的佛像来保自己。所以，我认为他是被利用了。”
魏坚听着觉得有点意思，嘴上却是反驳道：
“之前不是说了，钟翰做的是杀生的生意。但他比其他人做得更好。若非做了别人不敢做的勾当，哪有可能到这种程度？”
“这点我也想过。不过我结合钟夫人的证言，推测了下钟翰被威胁的可能性非常大。最开始的案子，是钟家隔壁的店家告他们家半夜神神叨叨扰民。我昨天想了下，钟翰平日里是个低调谦逊的人，不可能会做这么张扬的时候。如果这些事不是钟翰做的呢？”
“那也不能代表钟翰是被人威胁利用的。”
“还有，那天你跟我一起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钟夫人的神态有点……反应过度的样子，而且模样不是那种惯于逢迎……更像是长期一惊一乍下的本能反应。”
魏坚终于不做声了。
梁今今看魏坚没有什么反应，走到他跟前，小声说：“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
魏坚抬眼看过去，问：“什么问题？”
“钟翰有一点武功底子。他的尸体，是一具新鲜刚出炉的祟尸，都不用特地炼制。我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魏坚被她问住了，他无奈地叹气，说：“这么专业的东西……”
“不是专业的问题。我觉得这样的巧合……如果真的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是人为的话，这盛京也太危险了。”试想，这偌大的盛京，有一个会用如此高明的手段快速炼制祟尸的人，那这个盛京被祟尸占领只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