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顺跟服务员要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把程默说的名字记下来。
“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吗？或者说，你清不清楚她们的生活圈是否有所交集？”
程默声音清浅道：“我并没有见过她们，关于她们的事情，也是从伊伊和季子林的口中得知的。不过我想这两个人应该不大可能认识，琳娜常驻夜店，方宜出入的是一些高档场所，生活圈是完全不一样的。”
闻声，林东顺动作一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一般来说，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受害者之间一定会有所关联，不然就是某些特征相关……”
不知想到什么，林东顺忽地抬眸望向程默。
“刚才忘了问你，伊伊有没有透露王竞是打算怎么害那个女人的？”
程默知道他并不是忘记，而是刚开始的时候压根不信，是被自己骂了一顿后，才留点心。至于是做给他的，还是真心觉得王竞这个人有问题得查一查，那得过段时间才知道。
“她倒是怀疑王竞是在蛋糕上动的手脚，只不过我觉得有点难度，因为中毒后，一般尸检会检查出来。”
“程医生你自己就是医生，难道就没有一些药物被人注射或服食后，尸检是检查不出来的？”
“有的，普通一点就是氰化物，或者是一些麻醉神经的药，要是专业的还可以从一些常用的药物中提取出他所需要的那一部分……”电光火石之间，程默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信息。“对了，伊伊之前好像说过王竞大学的时候读的就是药物分析，那他应该对各种药品和药性非常熟悉。”
林东顺捉到他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如果他真是凶手，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些有毒性的药物混合在蛋糕里面给受害者吃下，而不被发现的。”
“如果他的大学毕业证不是用钱买来的话，应该是可以。”说到这里，程默不禁有些懊恼。
之前他先入为主，一直认为这些事全是原伊的幻听，所以忽略了许多细节，但现在这么一看，反而是自己太固执，差点犯了一个大错误。不管这些事情是不是原伊的幻听，可至少并不是她任空想像出来，还是有许多值得去注意的地方，而他居然从来没想过要去调查一下，今天要不是林东顺问起，恐怕他也不会把那个神秘人与王竞联系到一块。
林东顺和程默想的一样，越下去扒，越觉得这个王竞挺符合局里正在查的那多宗突然猝死的女性案件的凶手形象。
“知道了，这事我一有结果，我就会打电话给你的。”林东顺把纸折好放进钱包里，就起身准备回家。“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有件事我想问你。”程默叫住他。
林东顺重新坐了回来：“什么事？”
程默凌厉的目光盯着他看了片刻，声音不解在问：“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解答一下？”
“你说。”林东顺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程默的问题有些犀利：“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伊伊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难道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也许是真的？你求证过吗？”
林东顺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嘴唇抿紧，看起来似乎没有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打算。
但是程默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而是执着的等着他。
林东顺目光飘移，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慢慢讲起他们的故事。
“没错，我确实求证过，那个时候伊伊差不多这么高……”
林东顺用手比了比桌子的高度，因为思绪陷入过去的记忆里，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
“……就跟她说的那样，那个时候的伊伊好像确实是能够听到别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我也会把这个当成一个游戏，让她猜一猜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的，反正她就跟电视上那些懂得未卜先知的神童一样，一猜一个准。”
说到这里，林东顺抬头看了程默一眼，眼神竟然跟个小孩子一样，有些无助。
“你说她要真像神童一样的厉害，我也高兴。可是没过多久，伊伊就越说越离谱，一会儿说这个人心眼很坏，一会儿说那个人在心里嘲讽她，最离谱的是，她还说吕萍想要害她……”林东顺声音一顿，解释了下：“哦，吕萍是我爱人，也就是伊伊的舅妈。”
听到这里，程默突然就有点明白，林东顺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原伊这种情况是属于幻听。
因为从他这几句话，程默就能感觉得到，林东顺应该是很相信并且很爱自己的老婆。对他来说，与其让他相信心地善良的老婆原来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倒不如选择相信外甥女其实只是生病了，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换成是他，估计这道选择题他也会这样做，到底亲疏有别，而且小孩子的话也远不及成年人的可信度高。
可是退一步讲，如果原伊的能力是真的，那这个舅妈在原伊童年的生活里就充当着恶魔的可怕角色。
程默越想越是心惊，下意识又把季子林之前训过他的那几句话拎出来重新审视一番，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各种猜测。
有好的，有坏的，可是想的最多的却是——如果原伊这种能力是真的，而他之前却因为自己的固执和自以为是，一直拒绝相信她，还动不动就扯出一堆大道理想要说服她，这样的自己又和吕萍有什么两样？
思及此，程默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不由得白上一分。
“能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这有助于我对她这个症状的了解。”原本只是静静听着的他，突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林东顺脸上表情微僵，虽然程默的理由还挺冠冕堂皇的，让人很难拒绝，但毕竟家丑不想外扬，林东顺犹豫了许久，才神色有点难看地开口。
“那段时间伊伊在学校跟同学们相处得很不好，经常受到其他小朋友的排挤，每天回家衣服都很脏，有一次我老婆放水给她洗澡，浴缸放满了水，我老婆才走开了一下，伊伊就差点淹到了，然后她就觉得是我老婆故意想要淹死她……但事实上是伊伊自己太累，不小心睡着，滑进浴缸里，还是我老婆发现及时，才没有出大事。”
程默心思微转，挑眉追问：“当时你也在？”
“是，当时我正好下班刚到家。”知道他这句话背后所影射的意思，林东顺顿了顿，接着表情肃穆地又说：“我是一名警察，不清楚的事情，我不会妄下定论。但这只是我看到的一小部分，至于听到的但没有亲眼见到的那些，我就不说了。”
说完，林东顺抬手狠狠搓了一把脸，忍不住为自己的老婆说句公道话。
“我平时工作很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在照顾伊伊。我不敢说，我老婆把伊伊视为己出，但是她确实很疼伊伊，也把伊伊照顾得很好。这一点，有许多人可以证明。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我们小区随便找一个人问一问就知道。”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以程默对林东顺性格的了解，他相信在这件事上，林东顺是不会说谎，但之前原伊每次提到她舅妈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又惧又怕的神情，程默同样也认为不可能有假，那么关键就在吕萍身上了。
巧言令色？两面三刀？？
林东顺脸上露出一丝疲倦之色：“我老婆其实人挺好的，对伊伊也一直很照顾。童言无忌，这一次两次的，她还能当这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听到的次数一多，她心里难免也会不舒服，俩人之间的关系也慢慢有了隔阂。”
程默眸光一凛，突然心中暴怒：“就只是隔阂吗？”
林东顺身子微僵，睨着他，语气强硬而不客气地说：“你是伊伊的治疗师，我不知道伊伊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但伊伊说的那些话，有时候连我这个做舅舅听了都觉得过份，更何况吕萍每天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结果换来的却是她的猜忌，这换成是谁都会寒心。”
“所以你就认为她是这里生病了，然后带她去看医生？”程默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地方。
林东顺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不错，我带她去医院检查，开始我们去的是神经内科，后来医生让我们精神科，医生告诉我，她这种情况是属于幻听妄想，是精神疾病的一种。我们按医生说的，吃药，再积极配合做心理疏导，渐渐的伊伊这些症状就消失了。”
“确定消失了？是医生再三诊断后告诉你们的？”十年前，大家对这类精神疾病的认知还普遍不高，治疗手段也十分有限，存在的误诊率更高。
明明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也没有明显的起伏，可不知道怎的，林东顺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可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自己不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像这类的疾病会出现复发不是很正常的吗？这气的似乎有点挺没有道理。还有刚刚，那脾气发的也太莫名其妙了。
林东顺越看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忍不住多瞅了程默几眼。
“是真的好了，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听不到这些声音，所以上次你打电话问我，伊伊以前有没有出现过幻听的症状，我才会那么惊讶。事实上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完全好了，没想到会复发……”
关于这件事，程默也是上次经过那通电话后才知晓的。当时他对林东顺隐瞒原伊小时候的这段病史颇为不满，因为这会严重影响他对患者的心理评估，以及病情的诊断。
不过当时林东顺说得很笼统，关于吕萍和原伊之间的事情，他更是支字未提，程默只能靠自己慢慢找出真相。
“许多精神系统的疾病都需要长期服药，断了一段时间就有复发的可能，最好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带他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当时你们去看病的那名医生没有叮嘱你们吗？”
面对程默的问话，林东顺面色微僵，如实说道：“有的，开始是隔了三个月，后来是半年，我看她也没什么异状，带她去了一两次后，就没再去复查了。伊伊也一直表现得很乖，除了越来越内向，总的来说，跟其他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程默不想说话了，只想抽根烟，然后骂人。
越来内向——这预兆已经出现了，他居然还说没问题，跟普通的小孩没有区别。正常的小孩会这样吗？也许他们会有一点腼腆，害羞一点，不善于表现自己，不太敢表现自己，但也不应该是越来越自闭，把自己弄得完全不敢与人沟通交流才对。所以林东顺的这番狗屁措辞，他只想回两个字：吃屎去吧！
原伊从一个正常的孩子变得自闭起来，这正是她在压抑自我的一种表现，或许她当时就算听见了，也只会当自己什么都听不见，把自己的特殊能力尽量掩藏起来。
林东顺好像也意识到当年的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蠢的错误，脸色有些尴尬地臊红起来，忙不迭说些话来补救：“我夹在中间就跟个夹心饼干一样，看着她们表面和谐，关系一天天恶化下去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心里也难过。后来我老婆怀孕后，为了给小孩腾出一间婴儿房，伊伊说要搬回去住。我想着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距离产生美，这样兴许还能修复一下她们的关系，就同意了。可我没想到，这一天天过去了，她们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僵。”
程默原本的好心情已经被他完全破坏掉了，实在没兴趣再听他吐这些令人恼火的苦水，于是干脆起身：“你说的这些，我大致已经了解了，那我先走了，等你这边有新的进展，我们再联系吧。”
没想到他决定得这么突然，本来还有许多想说的林东顺，只能硬生生把快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去，尴尬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