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伊自动忽略他前面那些话，只留下最后一句。
她有些不自在地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笑：“……诊所的同事对我都很好，程医生对我也很照顾，所以舅舅你放心吧。”
林东顺眼中闪过深味意长的光芒：“他确实把你照顾得很不错，这要是在三个月前，我还真不敢相信有一天可以像以前一样，和你这么坐着聊天……”
原伊因他的话也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只是与林东顺不同的是，他所向往的那些美好时光却是原伊所不愿意回忆的。
店小二很快就把他们点的四菜一汤送上来，等菜全部上完，原伊才发现舅舅点的这几道菜全是按她小时候喜欢的口味点的。只是现在她已经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了。
这顿饭才吃到一半，林东顺就已经接了三个电话，全是局里打来的，一会儿问点事，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看起来挺忙的。
原伊思索了下：“舅舅要是有事，可以先走的，我没有问题的。”
林东顺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收起来：“没关系，反正再忙也得吃饭，不差这十几分钟。”
原伊又“嗯”了一声，继续吃，没再开口。
林东顺给她夹了一块鱼：“多吃点。”
原伊看着碗里的鱼肉，默然了片刻，最后夹起来，送进嘴里，嚼都没嚼就直接咽进肚子里。
林东顺以为她喜欢，又给她夹了一块，不过这次原伊就没有马上吃，而是细嚼慢咽地吃着碗里另一块刚夹的清炒藕片。
林东顺眼神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迟疑地问出声：“伊伊，你现在还能听到那些声音？”
原伊吃藕片的动作一滞，面色也跟着变了。
不过她一直低着头，林东顺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只能从她的肢体语言判断出答案，心里骤然一沉。
接着他就听见原伊细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林东顺想到昨天中午那通电话，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他犹犹豫豫，故作轻松似的把心中编织了一个上午的话说出来：“伊伊，前阵子我刚好认识了一个精神科方面的医生，他在这一行名声似乎还挺大的。我跟他请教了一下你这种情况，他觉得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属于幻听，是妄想症的一种症状……”
“妄想症？”听到这三个字，原伊猛然抬起头看他。
林东顺一边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边说：“还有一个可能是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原伊像复读机一样，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话，脸上硬装出来的平静表情最终还是冰裂。
林东顺被她看得有点迟疑起来：“还是精神分裂？我有点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就对了。”
在他看来，这两者是一样的。
原伊垂下眼帘，想到那晚程默对自己精神状态的解剖，以及隔天清晨他和季子林在阳台的对话。要不是她笃定这两个人不可能认识，原伊真的要怀疑舅舅口中所说的那名医生会不会就是程默。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他还说这类的病情之间很多症状是有共什么性，你这种情况具体是属于哪一种，他也不敢随便下结论，还得检查清楚后，医生再反复确诊才有结果。”
他见原伊脸色唰的一白，赶紧换了个说话方式：“当然他说的这些，舅舅也是不愿意相信的，你看你平时除了不爱说话，跟人家沟通方面确实不太好，可是其他方面都还挺正常的，哪有他说的这些什么毛病。但后来我想了想，其实检查一下也没什么坏处，也许检查完后发现他猜错了呢。”
原伊瞥了他一眼，语气近乎漠然地问：“那如果他说对了呢？”
听到这里，她总算明白他今天约自己吃这顿饭的目的。
——旧事重提。
林东顺的脑子随着她这句话，轰隆一声炸开了。他只当没看见原伊眼里的失望，琢磨了下才说道：“那就治吧，医生说怎么治，我们就怎么治，他说住院，那我们就住院……”
原伊在听到“住院”两个字，全身血液瞬间凝固起来。
她“啪”的一声，撂下筷子，冷冷盯着林东顺的目光，带着一股凌人的气势：“舅舅，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得精神病？”
不高不低的声音，立刻引来邻桌几位客人的注目。没办法，当今社会对这类的话题还是比较敏。感。
林东顺微微蹙眉，压低着声音对原伊说：“伊伊，舅舅不是这个意思。”
原伊不快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林东顺有些慌乱的解释：“你先别激动，舅舅也是为了你好，反正我们就先去检查一下再说，又没什么损失。”
原伊心里痛得几乎在滴血，她讽刺地笑道：“对，你们是没有一点损失，因为受影响、日后几十年被人打上神经病标签的人是我。”
每个人都有逆鳞，原伊也不例外，之前林东顺就跟她提起过几次，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原伊都很反感，只是从来没有像这次的反应那么激烈。林东顺觉得这很有可能跟她最近比较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有关。
可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服这个甥女听从自己的建议。
另一边，向来爱好面子的他，看到周围的人因为原伊的左一句“精神病”右一句“神经病”而频频向这边探目，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你小声一点，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原伊咬唇，不说话了，心中难过愤怒郁结于心，堵得她快要发疯。她也知道舅舅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好，可那种地方进去了，她还能再出来吗？
林东顺眼睛左右各瞄了一下，上半身往前一倾，放软了语气继续往下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是你的舅舅，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到时候医生的诊断结果会是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也会陪着你一块儿承担，所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原伊看着眼前这个真情流露又自以为是的男人，禁不住失望苦笑：“可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啊。”
那种悲凉的语气让林东顺的心头狠狠一震，他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在怪我平时不够关心你吗？可是我已经在尽量补救了。”
原伊很痛苦，也很难过，她从来不需要他去补救什么。
她要的只是他能够信任自己而已。
可是每次见面，舅舅都只会令她更失望。
原伊不明白，舅舅既然有跟她一起承担不幸的勇气，为什么就不愿意尝试一下相信自己？……哪怕一次也好啊，可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舅舅这样，程默也是如此。
够了，她真的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原伊掀起眼帘，目光定定地看了林东顺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磕巴着把那句盘踞在心里已久，但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以后就不要再管我了。”
林东顺乍听这话，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你让我别管你？自从你爸妈死了以后，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的，现在你翅膀都没有长硬呢，就跟我说这种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原伊浑身轻微发颤着，不知是被他的愤怒吓到，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她也知道自己的话伤了舅舅的心，但是她并不后悔。
原伊攥紧拳头，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舅舅，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那样说，我也知道你做这些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可、可你知道对一个人来说，最大的伤害是什么吗？”
说完这些话，原伊平滑的额头已经紧张到布满了一层虚汗。
林东顺直觉她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这种问题，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双手环胸，臭着脸瞪着她，连口气也凌厉起来：“你想说什么？”
原伊嘴巴张合好几遍后，才哑着声说：“……是以爱为名的伤害，那才是伤人最深。”
“放屁！”林东顺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的意思是我关心你，反倒成了在伤害你了？”
林东顺的怒骂声引来好多人的围观，但正在气头上的他，已经顾不了这些。
可是原伊和他不一样，旁人的注目容易使她产生窒息感，特别现在是正午时分，中华楼人满为患。原伊感觉自己被这一道道的视线盯得快透不过气，她急于逃离这里。
“对、对不起……但是你真的不要再管我了……”
原伊哆嗦着说完，抓起自己的包包，逃一般地跑出中华楼。
“伊伊！伊伊！”
林东顺追了几步，就被惟恐碰上吃霸王餐的店小二拦住。
等他结完账单后再追出去，大街上早已不见原伊的人影。
林东顺又气又无奈，只好转身去开车。
上车后，他掏出手机，从通话记录那里翻出来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林东顺心急如焚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程医生，伊伊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