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原伊吓得惊叫出声，奋力挣扎，可是她一个姑娘家哪是身高一米八多的程默的对手。程默虽然因为她的挣扎，扛得有些吃力，但还不至于拿她没办法。原伊一生气，发狠地一口咬在了程默的肩膀上。
程默吃疼地叫了一声，手一松，就被原伊成功挣脱开来。但落地时，原伊脚下没踩稳，反而自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程默将手探进衣服里面，发现肩膀已经被她咬出血来。血红的液体让他一下子火冒三丈，程默忍无可忍地把人从地上拽拉起来，另一只手也作势扬了起来。
只是扬起的手，最终还是僵硬的停在被半空。
一是，纵然现在他真的被她气疯了，但理智稍一回归，他就舍不得了。
二是，她满脸憋屈的泪水。
这时程默才注意，自己肩膀刚才被咬的地方，衣料竟然是湿的。
他大脑随即“嗡”的一声，整个人就懵住了，胸口那团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的怒火，瞬间也奇迹般消失了。
程默看到她倔强地瞪着自己不停流泪的样子，真是又心疼又是哭笑不得。
最后，程默还是认命似的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两只手轻轻捧起她的脸，为她温柔的拭擦泪液。
“好了，别哭了，我不欺负你就是了。”
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原伊毫无预兆地听到程默自责的心声：程默，你是个白痴吗？她是个病人，你怎么可以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对她？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经验都喂狗了是吧？刚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别跟她较真，别跟她较真，这就是个病人，你他妈的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是不是？现在好了，你把她气哭成这样，我看你怎么收场！
无意间听到这些心声的原伊，心里一下子就凉透，泪水也无法控制地流得更急，把程默都给吓坏了，手足无措地开始哄人。
“怎么还越哭越凶了？……乖了，别哭了。”他觉得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你看哭一下眼泪就能掉这么多！
——是啊，她也觉得自己很烦。
原伊失望透顶地甩开他的手，带着哭腔说：“你走吧，我想一下人静静。”
程默一听这话，一张俊脸慢慢又冷了下来：“我为了找你，扔下诊所里的病人不管，开着车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过来，现在你却让我走，不要管你，你觉得有可能吗？”
况且他是拿了钱的，对她是有责任的！
原伊心里很难受，她知道站在程默的角度，其实程默并没有做错，相反自己刚才对他说了那么过份的话，才是该死的。
医生怎么了，医生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病，况且程默的那个强迫思维平时都控制得很好，如果不住在一起，根本不会察觉出来，顶多你就只会觉得这个人特别的麻烦。再者这也不影响他给病人看病，自己实在不应该那样子说人家。
原伊在诊所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默平时对病人怎样，医德如何，原伊心里是清楚的。很久之前，她就觉得程默是一个有自己原则底线的好医生。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心里头就好像藏了一只怪物，一点火星就可以把自己点燃，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吧。
但是她真的累了，也已经尽力了。这么多年来，她尽力不在人前使用自己的能力，尽力避免跟别人接触，尽力装作自己跟正常人一样。她变得卑微而自闭，连跟别人说句话都不敢。原伊不明白自己都已经做到这种份上了，为什么还不够？
程默说她，舅舅也在怪她，每个人都认为她病了，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一下。
虽然季子林说他相信自己能听见别人的心声，可是原伊却不能确定他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因为之前季子林就说过，自己的这种情况很适合他的小说题材。
想到这里，原伊绝望地闭上眼睛，整颗心像被人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还透着风。
她吸了吸鼻子，倔强地将脸转到一边去，就是不看他：“我很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不用管我了。”
程默有点不敢相信，原伊真的是在赶他走。
而且这句“我很好”，听在程默的耳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喝醉酒，状态还行，不需要他的照顾。二是指她目前的整体状况，她自我感觉很好，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在旁边指手画脚。总而言之，不管是哪个意思，结果都是在说他多管闲事。
风似乎更大了，吹得波光粼粼的河面愈发荡漾起来，岸边的垂柳如女子秀丽的长发，在风儿不似温柔的抚摸下左右摇晃，偶有细长的叶片被这野蛮的风力扯落，飘向河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程默咬着后槽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从最先气得像是要把她给吃了，到慢慢郁结得很想吐血，接着变成失望，而失望过后又归于平静，可平静之后填满于胸口的只有浓浓的挫折感。
程默入行那么久，还没有哪个病人能将他打击这么深。
当然，他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动了真感情使然，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对她寄望越大，才会失望越大。
但不管怎么说，程默很少会有这种无力感。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是明明自己有一身的气力，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力，让人感觉很沮丧，也很挫败。
沉默了许久，程默才缓缓开口了，情绪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
“你放心，以后你想让我管，我也没机会管了。”他声音顿了顿，才接着又说，“我要走了。”
“哦。”原伊呆呆应了一声，直到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应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蓦地抬头看他。“走？……是搬走吗？”
后面那几个字，原伊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起来。
程默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是不是还在生：“是，之前租房子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房子在装修所以才需要出来找房子住，现在房子都已经装修好了，自然是要搬回去的。”
这是他当初用来跟她租房子的借口，现在自然也得继续用这个理由圆谎。
原伊眼睛瞪得大大的，颤着声说：“可之前我都没有听你提起来，你现在突然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刚才我、我……”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暗了下去，如鲠在喉。
程默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不是，这事前几天就已经决定好了，只是这两天一直找不到好时机跟你们说。”
“这样啊……”原伊嘟囔完，就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想到些什么，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搬？”
程默吸了一口气：“就这两天吧。”
本来他还没想那么快就搬走，怎么着也得帮林东顺劝到她回心转意为止，可是现在，他觉得早点离开和晚点离开也没什么区别。
原伊习惯性“哦”的一声，就没再说话了，鼻头酸得要命，可是她拼命忍住，就是不让自己哭出来。同时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这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好难过的，别哭了，不许哭。
看到她这样，程默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既然事情都已经决定好了，他也不可能会后悔。对程默而言，与其拖拖拉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他和原伊的生活才可以尽快回到正轨。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绝情的人。
“至于诊所的工作，你喜欢的话就做着，不喜欢的话我再另外招个人进来，随你。”
其实程默根本就不需要助理，那只不过是骗她走出家门，逼着她开口跟人沟通，以及见她经济拮据，找个名目帮她的借口。反正付给她的工资，也是从她舅舅给的诊金里扣的，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原伊又“嗯”的一声，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安静。
程默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发现这句话说完后，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心里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有点空了。
俩人就这样默默地又呆了一会儿，程默觉得心里头那种空空的感觉，变得愈大了，这让他忍不住有点心慌，急于做点事情来扫去这种感觉。
程默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不过现在赶回诊所，还可以从傅浩智的手中再接回一些担子。他扭头望向原伊，见她人现在已经清醒了不少，虽然手里依然攥着啤酒罐，但应该没有再往肚里灌的意思。
犹豫了下，程默还是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回家，还是继续在这里呆会儿？”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程默觉得这时候的原伊应该是不大愿意跟自己呆在一起的。
原伊不知在想些什么，反应有点迟钝，呆了两三秒钟后才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微微掀了掀嘴，连头也不抬一下地说：“……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再呆一会儿。”
果然，她的话验证了程默心中的想法。
程默在心里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那我先走了。”
原伊很平静地说：“好。”
程默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又说了句：“再见。”
这次原伊没有吭声。
直到程默走远，耳边渐渐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原本一直垂低着脑袋的原伊才缓缓抬起头来，朝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望去。
没过一会儿，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原伊抬起手，狠狠就抽了自己脸颊两巴掌：程默，对不起啊，刚才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么过份的话，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看在我是无心的份上原谅我？……还有，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会一辈子记着你的。……也谢谢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谢谢。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想要忍住不哭，可是不管原伊怎么努力都没有用，眼泪就像崩堤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流，完全控制不住。
程默上车后，给林东顺和季子林分别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报平安，一个是让他过来把原伊带回去，以及自己要搬家的决定。
打完电话完，程默一个人在车上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