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以的程默，以为她还没从丁海的死状中抽离出来，心中害怕，干脆伸手一揽，就将人搂进怀里安慰。原伊全身瞬间僵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换一下，心却跳得极其厉害。
她听见了程默心里的声音，有关于他对丁海之死的看法，也有对她的担心。
“家里确实是有备各种常见的药物，有时候丁海不舒服，也会根据自己的情况给自己拿药吃，有问题吗？”这种习惯许多人都有，秋智贤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季子林在旁边听着，也是一脸奇怪。
李头又问：“那安眠药呢？他平时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
本来还一头雾水的季子林，听到他这句话后，忽然也反应过来。
秋智贤说：“有，自从他上次被放出来以后，他每天都过得很焦虑不安，总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对他有意见，看不起他。特别是他老板把他解雇以后，他更是偏执的认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所有事情都往最坏的方面思考。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可是每次发完脾气后，他又感觉到很痛苦，不止心理上的痛苦，有时候还会伴随着身体上的严重不舒服。而且这种痛苦还会让他焦灼到每晚都睡不着觉，必须依靠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一下。不过这东西吃多了，也不太有用。”
没人说话，四周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那些忙碌的身影也好像变成了电影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李头“哦”了一声，盯着秋智贤的脸，半天才接着又问了句：“那你还记得，你中午离开家里，那瓶安眠瓶还剩下多少吗？”
秋智贤脑子轰隆一声，当场一片空白。
李头见状，知道她这是已经听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犹豫了片刻，才琢磨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的同事在你们家客厅发现了半瓶没有拧上盖子的安眠药，所以初步怀疑，你先生应该是因为服食了过量的安眠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失足摔下楼致死的。”
其实下午他和小赵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丁海有乱吃药的现象，而且当时他的精神面貌看起来也不太好。现在出了种事，也算是有据可循。
大伙都盯着秋智贤看，有点担心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情绪崩溃，可是秋智贤表现得却很平静，还在那儿对他们说：“……其实之前我曾劝过他出去找份新工作，可是他宁愿躲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出去工作。你说当时我要是再坚持一下，让他出去工作，白天干点活，晚上也容易入睡一些，也许现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怪我，这件事都怪我，我明知道他有病，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我得把安眠药藏起来，就算是要走，我也应该把安眠药藏起来，我……”
秋智贤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压制不住地轻微发颤起来；说着说着，刚刚止住的眼泪就再一次默默地往下淌落。说到后面，秋智贤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理的答案，那就是丁海既然吃了安眠药，应该是去睡觉才对，为什么还会跑到阳台去？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不知想到什么的秋智贤，全身剧烈地抖了起来：“刚……刚刚他叫我回来，可我不想回来，我就骗他说外面下大雨走不了，我、我……他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跑到阳台去看外面有没有下雨？”
李头面色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忽然有点不忍心说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秋智贤终于承受不住，直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哭得溃不成军。大伙看着，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除了说几句“节哀顺变”这种场面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了。特别是原伊，也跟着一块红了眼睛。
原伊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其实她对小时候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包括那场车祸。那场车祸不仅夺走了她的父母，一并也带着她六岁之前的记忆。当时她伤得很重，医生说她可能活不了，不过最后她还是挺了过来，连医生都觉得是奇迹。
只是醒来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发生车祸之前的所有事情，包括她的父母。
医生说，这是她的大脑受过震荡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舅舅问，能康复吗？
医生说，不确定，因人而异。有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受到一些刺激和启发，慢慢的，陆陆续续的想起来。也有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大脑是人类最复杂的器官，到现在人类对它的研究也是知之甚少。
原伊的情况，应该是医生说的两者之间。舅舅跟她说了不少父母的事情，开始也想了不少办法想刺激她回想起来，也带着她去了一些她和父母曾经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可是原伊能想起来的东西还是很有限，都是零零碎碎一些片段而已。
时间一久，舅舅也就放弃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只要人还活着，还健康，就行了。
原伊倒是没放弃，她搬进了和父母一块住过的房子，把父母的照片都翻出来，打印，贴在墙上，每天看，空了就看，能想起来多少就想起来多少。不强求，也不气馁。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今天晚上看到秋智贤为了丁海哭成这样，她突然间就有点羡慕秋智贤。因为丁海虽然死了，但是他们之间曾经拥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而这些回忆在往后的日子里，可以支撑秋智贤对丁海的思念。
同时她也羡慕丁海，不管他生平是个什么样的人，死后却有这么多人记着他、惦念着他，有秋智贤，有他的父母、儿子，有朋友同事，这么多人，可她的父母却没有，只有在忌日那天才能收到她送去的一支花。而哪天如果自己死了，估计连一支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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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把尸体运带的时候，李头还特地跑来吩咐他们这段时间多照看着点秋智贤。
言下之意就是邻里邻居的，这跟你们闹矛盾起冲突的那个人已经走了，这秋女士搁在这件事情里面其实也是左右为难，更是丁海家庭的被伤害者，让他们别只惦记着死人的仇，也关心关心一下活人。这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别一个不注意，活人也跟着死人一块去寻死。
之前秋智贤不敢反抗丁海家庭暴力的懦弱、息事宁人的态度，确实让季子林对她很不满，不过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现在看到她这样，季子林什么气也消了，对她的不满也统统不见了，对她只剩下同情和怜悯之情，于是拍着胸膛跟李头保证，在丁海的家人过来之前，他们会二十四小时把人看好的，决不会让秋智贤出一点岔子。
至于程默，无所谓，房子又不是他的，他只是一名房客而已。
秋智贤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说是一进屋就感觉丁海好像还在，到哪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季子林明白她的感受，就主动把人领进屋。
原伊的病刚好，一进屋，就被程默和季子林撵回房间去睡觉。
而程默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快48小时没有好好休息，季子林见他眉眼间难掩疲倦之色，最重要的是他明天还要上班，原伊前脚刚进房间的门，季子林后腿也让他回屋休息。反正有个人在这儿看着秋智贤就行了，人多也没用。
难得季子林这么贴心，程默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跟秋智贤说了几句礼貌性的场面话，例如让她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有事就找季子林去做，然后就把人丢给季子林，自己起身回屋休息。
诺大的客厅，因为一下子走了两人，变得安静多了。
季子林给秋智贤倒来了一杯温水，秋智贤捧着水杯跟他说了声“谢谢”，接着就是俩俩无语，一阵沉默。
秋智贤扫了季子林一眼，忽然唏嘘无比地说：“之前闹得那么厉害，我真没有想到我们两家人居然还能有平声静气坐在一起的一天，今晚的事，谢谢你们了。”
季子林也挺惊讶的，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打算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几个小时，自己却得耐着性子在安慰她，人生可真是无常。
季子林感叹完，秋智贤脸上染上歉然尴尬之色：“之前是我们家丁海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算了，死者已矣，过去的事我们也不想追究，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这点季子林还是挺明白事理的。
秋智贤烦躁地撩了下头发：“不知道，先等他父母过来，把他的身后事处理完再说。”
季子林觉得这是应该的。
“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这几天可能有得你忙的。”
秋智贤叹了口气，望着手上的手机说：“我现在最苦恼的是，该怎么给两个老人家打这通电话，才不会太刺激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