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扶住徐行的肩膀,神色像一只初次独行的小鹿,期待而忐忑,目光不肯有半分游弋,直跟随着徐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生怕有一丝疏漏。
徐行犹豫了好久,终于动了动嘴角,木惊枝却突然先开了口:“哎呀,算了算了,我不听了。”
他脸上的情绪并未消散,明显是在故作轻松,却愈发显得迷惘困顿。
这幅紧张的样子把徐行逗笑了,“你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就不听了?”
木惊枝展眉一笑遮掩心中的慌乱,假意宽宏大量道:“说什么我都无所谓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他的睫毛微微抖动,朝地面垂着,“方才怪我太心急,不该那样逼你,其实……找不见你的那天,我就在告诉自己,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徐行叫他:“木惊枝……”
木惊枝仿佛没听到,依然低着头碎嘴,“可是我一见到你吧,就还是会冒出一些贪心的念头,我想着你要是不那么冷冰冰的多好,你要是也能想我……”
“我想了。”
木惊枝所有的垂头丧气的话都停住了,猛抬起头,眼睛比星辰更亮,眨巴眨巴的看她。
紧接着,就像晨时霜凝被融成剔透的露水,如一盏轻瓷消弭了窗外孤风,又似化薪的芳草又随暖阳重新复苏,他弯了霁月般的双目,绽开一个净彻见底的笑,眉宇间所有的沉闷寂寥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世间任何侵袭阴晦都不会扰到他。
浮尘化万水为雨雪江河,徒留一滴清透,供眼前之人笑眼朦胧。
徐行看他傻笑的样子,又继续说:“少主问了,徐行便据实以答。那日与木如倾争斗,徐行以为自己再无余生,垂死之际,心中也曾念起少主。”
木惊枝抚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张着,似乎怕自己抓疼了她,又舍不得松开,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半悬在她身侧,脸上依然是傻而不自知的笑。
“只是徐行自己也不知这份记挂是不是少主所要的那种想念……”
“都好都好,哪种都好,嘿……”
木惊枝的笑容实在是傻透了,嘴巴好像合不上了,满口白牙一颗不藏,光明磊落的露着,徐行有些担心他下一秒会流哈喇子。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徐行实在受不了他满脸憨蠢的样子,转身慢慢往回走。
木惊枝就不远不近的走在她后面,一路连蹦带跳,偶尔徐行回头看他,就安稳两步,待徐行转过去,便又开始撒欢了。
远远看到温致的小屋,门前没有那个慵懒晒太阳的身影,徐行便猜到了八九分。
果然,进门就看见地上摆着一个正在蠕动的大球。
卧榻已经只剩木头床板了,所有的被褥都裹在大球上,外面用麻绳捆了几十圈,还贴了两道镇符,包得严丝合缝,比粽子都结实。。
徐行问木惊枝:“这里面……是温致吗?”
木惊枝一脸骄矜的扬了扬下巴,“我管他是谁,对小红不怀好意就不行!”
他突然眨眨眼,一脸兴奋,“小红,我们把他放到山顶,然后踹下去怎样,肯定很好玩。”
被子的蠕动立刻剧烈了一些,里面发出呜呜的闷声。
“他不会憋坏吧?”
木惊枝满脸鄙夷的看着那“大粽子”,“憋坏?这家伙的修为高着呢,我都差点打不过他,就算拿符咒压着,三年五年也死不了的。”
“可是他毕竟救了我。”
木惊枝的眉目稍微缓了缓,“既然小红心软,我便放了他。”
他轻轻弹指,两道镇符咒化作水汽袅袅消散了。
麻绳立刻被冲开,一层层的被子落下去,里面披头散发的青衣男子重获新生般大口喘气。
他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堆积着青紫红肿的痕迹,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身上的衣服更是残破不堪,衣襟半敞,裸露的皮肤还能见到隐隐血迹。
徐行看着木惊枝,“这就是少主所谓……差点打不过?”
木惊枝一脸无辜,细长的食指和拇指捏了一段小距,“对啊,差一点点。”
正说着话,从心从门缝顺进来,“少主,乾痕已经走了,咱们……”
他刚往里走了半步,便顿住了。
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被褥,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男子坐在其中,还存着余波未平的喘息。
从心本来说了半截的话噎在嘴里,警惕的看看木惊枝,又看看徐行,“你们俩……把他……糟蹋了?”
木惊枝瞪了他一眼,从心立刻老实了,“少主,乾痕伤的不重,估计很快就带人回来,斓域地界阴邪毒孽众多,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徐行一直没来得及跟从心说话,见他进来自是欢喜,刚要开口,木惊枝一大步走到从心面前,挡了个严严实实,“也好,你和聆楚去院子里布几道法阵陷阱,给他们留点念想。”
“什么样的陷阱?”
“当然是最下三滥的啊。”
从心咧嘴,“您放心,好的未必有,缺德的管够。”
他说完,歪脑袋看了徐行一眼,顽劣的面皮上挂着愧疚和心疼,“丫头,你怎么又瘦了?”
“我没事。”
木惊枝抬腿给了他一脚,“出去!”
“哦……”
从心听了木惊枝的话,连看都没敢再看徐行一眼,老老实实的转身走了。
木惊枝回头看了眼地上依旧神魂未定的凄惨家伙,走过去踹了一脚,“喂!明明没什么大事,别装死!”
药虫终于有了点反应,一直还能睁开的眼睛也不忘瞪木惊枝,“若不是你把我的手脚脱了骨节,我定要把你的灰毛一根根拔下来。”
“你这手做了它不该做的事,还能留在身上已经不错了。”
“还不是你假冒……”
木惊枝冷笑着打断他,“你该庆幸还好是我假冒,若真的是她,我不保证你现在还活着。”
他脸上带着点鄙夷,“逢巧岚上春有一匹老马偏好男子,不如本少主便将你卖给他,你不是就喜欢有人摸吗?我成全你。”
药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徐行听着这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
偏好男子?喜欢人摸?这两个大男人好像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你们怎么了?”
木惊枝站起来,“没什么,卢医尚不能自治,何况他一只虫呢?这家伙有些毛病,需要我帮忙调理而已。”
他素手掸掸苍衫,“小红,我们走吧。”
徐行有些不忍,“把他留在此处,会不会有危险?”
木惊枝回头看了一眼,“他啊……你怕乾痕杀了他?”
“毕竟此事因我们而起,若是乾痕找上来,怕是会波及到他……”
“我们”二字,让木惊枝很是受用,美滋滋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扶住徐行的肩膀,动作轻柔如风絮,慢慢把她推到门外,回手合门。
然后,房间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门又重新开了。
木惊枝两指拈着一只蜜蜂站在门口,咂嘴念叨:“这药虫元身这么小,万一谁没留神,一个喷嚏就把他打死了……斓域的东西还真是不牢靠。”
他嫌弃的捏着药虫一只翅膀走出来,丢给聆楚,“聆楚,揣好了,可别压死了!”
聆楚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少主叔叔,他会不会蛰我啊?”
“不会,他还舍不得死。”
“哦……”
木惊枝撇撇嘴,好像有点烦,又改口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也可以偷偷扔了,只是别被你徐行姐姐看见。”
聆楚懵懵的看着徐行,“那我现在扔了,姐姐你别看我,行吗?”
徐行差点被这叔侄俩气笑了,扭头不再理会他们。
时辰也不早了,从心矮下身子把徐行放在他肩膀上,木惊枝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从心展开羽翼,呼呼啦啦的离开地面。
从前她还是个猫儿的时候,从心就喜欢把她放在肩上,如今依旧如此。
徐行终于能和从心好好说说话了,气氛却莫名沉静了,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从心才慢吞吞的说:“丫头,你受苦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你现在没事,可你当初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为了我,你差点失了性命……”
徐行笑他,“你什么时候也多愁善感起来了,这可不像你。”
从心鼻息里透着一丝冗长的气息,声音慢下来,“你啊,傻丫头一个。”
“少主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从心犹豫了一下,耳畔的风略过他的发梢,徐行看见他的侧脸带着一丝忧虑,“他倒没把我怎么样,只是冷的可怖,也不肯跟我说话,在见到你之前,他一直都没理过我。”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从心的翅膀突然斜了一下,赶紧伸手到身侧扶稳徐行,“你真是越来越瘦了,我都担心你会飘起来,等会儿到了雾千里,咱先去一寸舌,给你好好补补。”
“你还没回答我。”
从心片刻顿促,“是少主一路找到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他不理我,我也不敢问……”
徐行有点犯嘀咕,竟是木惊枝,他有法子竟能找到远在斓域的她?这少主的本事,还真是比她猜测的还要高深得多。
从心又开口道:“丫头,少主他真的很疼你,我还没见他那么慌乱过……”
徐行愣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也没什么,只是你下次可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我们都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