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听着从心不似往常轻快的语气,不知道从心是对自己愧疚还是因为木惊枝的态度慌了神,她心中也随着沉郁了几分。
她有些自责,情急之下做了那样的选择,看似只牺牲了自己一条命保住了木惊枝和从心二人,却未曾想过,如若她真的就此死去,从心怕是会为此困缚一生……她这多年杀伐的性子终是隐不住冲动决绝了些,若当时在凛云境能多周旋几分,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法子,便不会再引出这许多麻烦。
她低声道:“我当时只想着保住你的命,却替你选择了生死,是我欠考虑了。”
出乎意料,从心没有插科打诨岔开话题,也没有安慰她,只是慢悠悠的说:“都过去了,以后,真的不许再这样了。”
她沉闷了一会儿,又听到从心的声音,“当初救你,从未想过要你的报偿,也不是要你为我死,只是希望你好好活。”
这似曾相识的话,清晨时分,木惊枝刚刚对她说过一次。可是面对从心,她无法像对木惊枝那样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言辞。
静默良久,吐出一个“嗯”字。
终是没有人再开口了,耳边是风卷纤云,眼下是萧旷山川,前几日百般惦念之人突然回到身边,不着一字,也知晓心头所思。
她目光微微朦胧,看着远方,慢慢的,竟再辨不出入目是何物。
……
恍惚间,徐行觉得自己好像也生了双羽翼,于清霄间逐风踏云,却又似居于谷底,饮春涧幽茶,看青苔犹绿,沐绵针细雨。
她想透神笑笑,心窍却是痛得灼热,莫名跌入坳渊之底,在荆棘猛兽丛中,踩出一个个带血的脚印,从炼狱般的渊底折下一株花亦草,艰难的爬上去。没有人会去那危险难测的地方救她,只是个孤单寥落的丧家之物,一个无路可退的爪牙而已……
她浑浑噩噩的挨着一世又一世,直到那日,瞧见雾千里外艳彩胜百花灼灼的少年……
看着那的半面斑彩的少年俯身在她面前,她有些意外,“是只小雀儿……何故行此大礼?”
“我……我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天成之颜……不知如何表示倾慕,因此……拜礼为敬。”
少年彩翼展开之时,似在她如冰河般孤冷的梦中织就了一轮奂美映月,想去靠近,心底却清楚了然,对于随时会失去性命的她来说,他这样一个华羽翠旄招摇惹眼的少年,如此幻境似的美好,触手时即是消散时。
可突然,她也想要自己有片刻放纵,不求环琴绕水雪月风花,只盼片刻微澜。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露了一丝笑,“你这雀儿,倒是有趣。”
她朝他伸出了纤细的指头,可是这次,那少年灿然一笑,转头拂袖而去……
“别走!”
徐行猛地睁眼,便看见从心揪得紧紧的面孔。
也不知他是不是太担心了,见徐行醒了,二话没说抬手就要朝她头上招呼,那手抬到半空,又慢慢落了下去,变成了大声的嚷嚷,“你想吓死我几次啊,我这条散碎的老命经得住你折腾没吗?”
“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好好意思问怎么了?我飞得那么高,你就直愣愣的掉下去了,我拼命往下追都没来得及,还好下面是个湖,若是土地,我现在正披麻戴孝给你上坟呢!”
徐行听着他叨叨,嘴巴也不老实,“晚辈才会披麻戴孝……”
“你还顶嘴!我怎么捡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
徐行看他凶巴巴的样子,突然觉得舒服多了,他再凶,都好过在斓域时欲言又止的彷徨模样。她弯了眉梢清甜一笑,“你现在这样,还真像个教训孩子的爹爹。”
从心见她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叉腰瞪她,“我发现你心真宽啊,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
徐行眨眨眼,“哦,对,为什么?”
从心被她气的对着床柱锤了一拳,“那只蜜蜂说,你气血虽虚,内丹却很鼎足,但是你这个病弱的骨头撑不起那么强大的元神,才会血气相撞,突然失了意识。”从心凑近她一点,“如此说来,你从前是个挺厉害的人啊……”
徐行缩了缩脖子,“我怎么有点冷……”
从心一脸嫌弃,却还是起身又取了床被子把她裹好,“有点发烧,那虫子正熬药呢,等会儿就好了。”
“这是哪儿啊?”
“雾千里,清然买了个小宅子,就在这儿养着身体吧,正好那只虫子也在,有人熬药,多好。”
“少主和聆楚呢?”
从心用手点着徐行的头,“我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呢?”
徐行没说话,把自己瘦小的身体朝被子里缩了缩。
从心神情了然,“你问他们俩,其实是想问少主吧?”
“我没有……”
“跟我还撒谎,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可是念叨少主的名字了!”
徐行通红的眼睛瞬间睁得硕大,“不可能,我不会说梦话的……不可能吧……”
她嘴上说着不可能,样子却有些发虚。从心看着她,敛了敛眉目,又慢慢舒展开,语气难得温柔低沉,“傻瓜,骗你的,没说梦话。”
“真没说啊?”
“连我都不信了?”
徐行红眸闪着笑意,似朝霞初露那一霎的光,“信。”
又回到他身边,这样真好,哪怕听他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也是那么安心。
从心慈爱得过分,又把她的被子裹严实一点,“你这些天受苦了,踏踏实实好生休养一段,我们都在呢。”
“你身体真的没事吧?”
从心抖抖浑身的骨头,样子有点滑稽,“托您的福,好得不得了。”
徐行托着下巴看他,带着调皮的窃笑,“你说……当初你救我一命,非要当我爹,如今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要不要叫我一声娘?”
“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有力气斗嘴了?赶紧好好歇着!”
徐行老老实实的缩回去,她确实有些累了,从凛云境下了毒咒那日至今,她的心总算有了片刻安稳。
只是……
“对了,木如倾还活着吗?”
“从你失踪那日,我们便没有找到他,应该是逃了,迟山现在交到幽思手里,比从前更井然些……木如倾也算机灵,若是落到少主手里,少主真的会杀了他。”
没死……那这毒咒是怎么解的?
从心好像没想那么多,好奇的问:“那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一地的血,我以为是你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我本想着与他同归于尽,奈何功力悬殊,还好那把短刀有几分灵力,助我险胜一招,刺伤了他一只眼睛,他许是料定我毒咒在身必难活命,便没再多纠缠,逃走了。”
“短刀……哦对。”从心在怀里取出那把刀递给她,“我在药虫的屋子里给你偷回来了。”
“多亏你在里面注了些修为,才保我脱身。”
从心愣了,“什么修为?”
徐行有点纳闷,“这把刀里……你看。”
她抬手抽刀,只轻轻带起丝缕风,那刀便有了生命一般,朝她手指的方向飞出去,回手,便又顺从的转回来,分毫不差的入了鞘。
徐行看着从心,“这灵气我再熟识不过,不就是你的嘛。”
从心的脸色正经了些,摇头道:“丫头,不是我。”
徐行皱眉,“不是你?那是……”
“我的灵是少主给的,你这把刀里的心思,恐怕是少主偷偷藏下的。”
“他?”
……
夜落幕垂,徐行服了药,又昏昏睡去了。
从心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抬头看见木惊枝坐在屋顶上,右手拎着个小酒坛,左手轻轻触着流华月飒,指尖立着一只小巧的夜莺。
他轻柔的哼着什么,鼻息中曲调若有若无,像是在哄着小鸟儿睡觉,又像是在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从心没敢展那对硕大的鹰翼,抖出一双轻巧整利的小燕翅,一点点飞上去。
木惊枝旋指托了那小鸟儿飞离,却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的说:“她睡了?”
从心叹了口气,“少主,夜里风凉,您这些日子一直未得休息,如今徐行没事了,您也去好好睡会儿吧。”
“我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可面皮苍白如雪,连说话之音都虚飘着。
“少主,那把短刀……是您?”
木惊枝终于看了他一眼,“有时候兵器并非是保护,也可能是伤害。你给小红一把刀,只会让她多了些与人拼命的底气,她的体质尚且孱羸,若与人争斗,更多的是伤己。可她喜欢那把刀,我要是拦着,好像又显得我很小气……”他瘪了瘪嘴,一脸酸味,“所以只能注些灵力进去,多护她一分。”
“少主,对不起,我当初只想着给她防身,没想那么多……”
“无妨,如今有我,不会让小红有事的。”
从心垂着脑袋,“少主,最近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您要是想痛快痛快,就打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