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楚的面目依然带着火气,仰着下巴回道:“叔叔他……”
他顿住了,张了好几下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
徐行也不急,柔柔试探着:“他怎么了?”
“他疼。”
“什么意思?”徐行有点愣。
聆楚摇摇头,“我只知道他疼,找姐姐的那几天,他一直很疼。”
徐行的表情慢慢困顿,“疼?”
“对!”
“怎么疼?他又毒发了吗?”
“他……心疼。”
徐行差点把桌子掀在他脸上。
然而聆楚每次帮木惊枝说话,都是一脸大义凛然,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徐行很纳闷儿,木惊枝这么个顽劣浪荡的家伙是如何把这只呆傻的小暗鹫驯化得如此忠心不移。
“聆楚,木惊枝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少主叔叔才不需要下迷魂药,他本来就好,姐姐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少主叔叔惊声可抵幽铃仙风,容貌可压万般绮罗,风采可敌凌霄沧溟,胸怀可容千里山河,他虽然在墟墉苦寂了七百年,但是内里炙暄不灭,荣辱浮沉都入不了他心魂,他……”
“你闭嘴!”徐行恨不得把他这张一本正经吹嘘木惊枝的嘴巴封起来,“聆楚,你小时候是不是读过一本叫《吹捧木惊枝》的书啊?”
“没有啊……”
“那是元濯祖师有训言,要你定要将木惊枝视为浮尘至罕之人?”
“也没有……”
“那木惊枝逼着你夸他?不夸就会挨打?”
聆楚才明白徐行什么意思,一脸义正言辞,“才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少主叔叔他就是很好,虽然他矫情,贪财,抠门,刁嘴,好酒,脾气很差又喜欢胡闹……”
聆楚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木惊枝的毛病,末了抬起头一脸骄傲的看着徐行,“可他就是最好的!”
徐行觉得自己没听懂,却对这个执拗的臭小子着实没辙。
但她心中也明了,在木聆楚这里,依旧是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出来。
从心和聆楚这两个人,似乎永远不需要木惊枝说什么就能懂他的意思,喜他所喜,避他所避,这样的默契倒是令人羡慕。
门突然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说徐行,你喝完了药能不能溜达溜达,出去见见风沾沾水,好歹也是个活物,打算在这里坐化吗?”
这家伙,好话就不能好好说,非要一脸讨债的模样,徐行叹了口气,倒也确有出去舒活筋骨的念头,便顺势站起来。
谁知聆楚一大步挡到徐行面前,瘦小的个子仰头看药虫,“不许对徐行姐姐无理!”
“徐行姐姐?”药虫笑了,“小子,木惊枝是你叔叔,徐行是你姐姐,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聆楚的头仰得更用力了,“关你什么事?”
“也对,管我什么事。”
聆楚高昂着头往外走,路过药虫身边,把他撞了个趔趄,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到徐行面前,“姐姐快跟我走,不要跟他独处一室!”
徐行无奈,也不说什么,便顺着这小家伙往外走,前几日的失而复得之后,她似乎对他们温顺了许多。
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药虫嘴欠,“小子,你知不知道前几日我每天都和你这位徐行姐姐同室而居啊……”
聆楚的拳头捏得“嘎巴”一声,未等药虫落了话音,回头一拳便挥过去。
他这玩了七百年石头的力道,被打到定不轻松,还好药虫也是个身手利索的,向后躲了半步,聆楚的拳头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聆楚还想出手,徐行赶紧拦了一道,“我们出去吧。”
小家伙没再动手,却瞪着大眼睛威胁药虫,“我告诉你,你不准对徐行姐姐有歪心思,除了少主叔叔,别人都不行。”
药虫看着他死犟的样子,也不恼,“小子,你说万一有一天,你徐行姐姐害了你少主叔叔,你还会这样维护她吗?”
“她……她不会的!”
“哦?如此笃定?”
他语气中满是轻蔑,似乎是抓住了徐行什么把柄,倒是让徐行心里有所犹疑,药虫不会真的知道什么吧?
是知道了解毒之法,还是其他更隐晦的东西?
聆楚当然没有注意这些,“少主叔叔不会看错人的,少主叔叔喜欢的人,才不会害他!”
药虫脸上的的轻蔑更明显了,正欲开口,一个高大苍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好热闹啊,玩儿什么呢?”
不大的屋子里挤了四个人,徐行很想从窗缝溜出去,方才药虫和木惊枝说了几句话,她已经快受不了了,如今又加上个聆楚,她有些担心忘清然这个窝会不会被他们仨掀翻……
聆楚见到木惊枝,立刻有了依靠似的,“少主叔叔!这只蜜蜂说他和徐行姐姐……”
徐行赶紧打断他:“我们没什么!”
也不知是有些紧张还是太急了,她的语气竟然难得急切。
木惊枝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转而笑了,走近徐行几步,轻声细语的问:“小红,你那么紧张,是怕我吃醋吗?”
徐行抬头看着他,又看看屋中的另外两个男人,一时语塞,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后退了一步,“没什么……”
药虫一脸不知死活,“我说徐行,你可别紧张啊,你越这样,人家会以为咱们俩真的怎么样了似的,我药虫行的端坐得正,可别污了我的名声,再说,就算咱们俩真的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也没对不起任何人……”他故意挑了挑眉,声音高了些,“我说的对吧,惊枝少主。”
木惊枝连头都没回,依然含笑看着徐行,嘴巴微微张合,薄薄吐出几个字:“你说得对,但是想活着就闭嘴。”
他的目光轻柔的落在徐行身上,“小红,我觉得你越来越在乎我的感受了。”
“少主多虑了……我……我……温大夫要我活动筋骨,我先出去了。”徐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会结巴,她小心避着木惊枝专注的眼神,侧身溜了出去。
木惊枝搭着聆楚的肩,“小红以前不想理我都是直接就走的,现在还能勉勉强强找个理由,果然是越来越在乎我了。”
聆楚挠挠头,“少主叔叔,上次徐行姐姐不理你,你说她不把你当外人,这次她理你,你又说她在意你的感受……”
木惊枝瞪了他一眼,“我是你叔叔!”
聆楚龇牙一笑,拼命点头,“嗯,叔叔说什么都对!”
药虫看着这天真的叔侄俩,一脸不屑,哼了一声。
木惊枝依然不理会他,轻飘飘的问聆楚:“对了,上次教你的功夫练得如何?”
“还好,但是不太熟……”
木惊枝慈祥的摸摸聆楚的头,“不是我们聆楚的错,练功嘛,定是有敌手才最好,徒然只练招式,又无聊又难断火候。”
聆楚乖乖点头,“叔叔说的对。”
木惊枝长指朝向药虫,“所以他,以后就给你练功用。”
“他?”
木惊枝凑近聆楚的耳朵,看似是在跟聆楚说悄悄话,实则谁都能听见,“以后叔叔每天都教你一些新招式,直到你把这只蜜蜂打成蜂蜜。”
聆楚绽开巨大的笑容,“谢谢叔叔!”
药虫的表情有点僵,“木惊枝,你还教他来打我!嫌你这侄儿不够凶?”
“凶?”木惊枝满脸无辜,“那你该反思一下,为何聆楚对别人都是温善可亲,偏偏对你凶恶。”
“还不是你教的!”
“哦?是吗?这事儿还与我有关呢?”他歪头看聆楚,“和我有关吗?”
聆楚摇头,“无关!”
木惊枝一脸无辜,大步出去了,并且十分体贴的关上了门。
不消片刻,就听见房间里呼天喊地的叫声。
“臭小子你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放毒蜂蛰你……”
“你这小子,别以为你劲儿大我就怕你,我药虫闯荡浮尘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要不是木惊枝封了我一半内力……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告诉你,适可而止!”
“木惊枝,我杀了你!”
……
徐行的耳力,清清楚楚的听着房中人的对话,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抿嘴憋着。
“小红,你是笑了吗?”
徐行闻声抬头,正瞧见一张秀气的小脸凑过来,木惊枝眉目烁烁,“你越来越爱笑了,真好。”
他明媚着清爽白皙的面皮,明明素净无辜却偏带着碧穹暮彩,似乎大野阡陌或清溪莳萝尽可绘于他的眼底,可细看时,又净澈如清虚,好像连最微茫纯净的东西都无法沾染他分毫。
徐行看着他,面目也随着温柔些,轻问:“少主和温公子似乎是旧识,从前有什么恩怨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好多年前,我让杂碎偷他的枰瑰,害他挨了罚,他太小心眼了,到现在还记仇……”
“少主偷了东西,倒是理直气壮。”
木惊枝拍拍胸脯,“凭本事偷的,自然理直气壮!”
徐行懒得跟他辩歪理,“可是少主封了他一半内力,又让聆楚如此,会不会有些……”
“有点过分是吧?”
“确实不妥。”
“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妥当,小红你知道我很善良的,从来见不得这些打打杀杀,不如……” 木惊枝挠挠头,脸上挂着一丝愧疚,“不如我们去走走吧,等我们回来聆楚就打完了。”
徐行微微敛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抬头,“去哪儿?”
木惊枝眉角一抹红色好像要流出蜜来,“岚上春,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