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悠吸了口气，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连衣裙，然后抬起头看向陆纬，说：“其实我觉得这件还可以。”
陆纬双手环胸，距离她两步，非常认真的扫了一眼，努努嘴，又把目光挪到旁边那堆衣服上。
宋子悠有些窘迫，说：“因为要找衣服，所以翻的有点乱。”
陆纬没吭声，很快从里面拿出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递给宋子悠。
“要不试试这件？”
宋子悠看了一眼，点点头，转而拿着连衣裙去了洗手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换衣服，她有点不好意思。
穿好之后，宋子悠还对着里面的小镜子照了照，确定拉锁系上了，这才开门出去。
陆纬听到动静，回过身，见宋子悠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有个地方被撞了一下。
安静了几秒，陆纬没反应。
宋子悠问：“怎么了，不好看？”
陆纬吸了口气，说：“好看，很好看。”
宋子悠脸上有点热，笑道：“那就决定这件了？”
陆纬：“嗯。”
又是几秒的沉默，宋子悠尴尬了，很快拿起居家服又走回浴室，等她把裙子换下来出来时，先将裙子挂好，随即就开始收拾那堆衣服。
陆纬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宋子悠收拾。
宋子悠问：“明天咱们几点过去？”
陆纬：“等下午的工作结束，傍晚坐我的车。”
宋子悠很快将衣服收好，看向一直坐着不动的陆纬。
她问：“既然穿什么已经决定了，现在又这么晚，要不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纬勾勾唇，站起身，走到门口。
宋子悠正准备拉开门，谁知陆纬突然抬起一手，将门板合上。
宋子悠诧异的看向他，下一秒就被陆纬的手臂圈在他和门板中间。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
宋子悠眨了几下眼，心里一紧，不仅紧张而且不知所措。
然后，陆纬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其实，你穿哪件都好看，你拍的图片也不是不清楚，只不过我想自己亲眼看看。”
宋子悠脸上的温度升了起来，她快速白了他一眼，笑了：“原来陆队这么会说话。”
陆纬也跟着笑了。
但宋子悠好像要存心找他话柄，又说：“既然我穿哪件都好看，为什么还让我换上蓝色的裙子？”
陆纬吸了口气，淡淡道：“只是想多看你换一身，你很少这样穿。”
宋子悠一怔，随即低下头，抿着嘴，笑意更浓。
是啊，她的确很少穿得这么淑女，平时工作难免会遇到紧急情况，要出外勤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可能要爬上爬下，可能要见血，再说他们当队医的都有指定工作服，就算不用出外勤，只是在办公室里执勤也是里面穿蓝色急救服，外面白大褂。
一阵沉默，宋子悠仿佛又听到陆纬的吸气声。
然后，他说：“好了，太晚了，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
宋子悠抬起头，陆纬已经让开一步，转而将门打开。
谁知下一秒，宋子悠就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陆纬一愣，诧异的看向宋子悠。
他说：“我还以为你很内向、害羞。”
宋子悠歪着头说：“难道我不是有性格的女孩子么？”
陆纬这才想起来，下午的时候他在车里和母亲通电话，母亲问他宋子悠是不是很内向，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陆纬笑道：“我真的该走了，不然我怕走不掉。”
话落，他就迈开长腿，走到门外。
宋子悠就站在门里，瞅着他，半真半假的问：“看来内向的人是你，你怕我会非礼你么？”
陆纬立在昏暗的楼道里，双手插袋，目光深邃。
半晌，他说：“我是怕我会忍不住。”
……
这天晚上一夜好眠。
宋子悠一觉睡到天亮，吃过早饭就去了医务室。
她要处理一些日常琐事，到了十点钟的时候，副队张青云会过来跟她拿药，上一次的镇痛药差不多要用完了。
所以十点之前，宋子悠特意把刘创支开。
张青云来的很准时，但他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
宋子悠看了张青云一眼，让他坐下来先把脉和听诊。
张青云坐下，眉头跟着皱了起来，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宋子悠一边把脉一边问：“你很疼？”
张青云点点头，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咬紧颌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
宋子悠把完脉，让他趴在看诊床上。
张青云很费力的爬上去，让宋子悠检查脊椎。
宋子悠只是按了一下，他就疼的倒吸一口气。
宋子悠的脸色也很沉重，她觉得不太乐观，随即拿出一支止痛针，动作利落的给他注射。
注射之后，张青云又在看诊床上趴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宋子悠已经将镇痛药拿出来，放到他挂在外面椅子上的外套兜里在，折回来时，张青云正准备起身。
宋子悠却阻止他说：“你刚打过针，需要卧床休息，我给你开半天的假条，你今天不能参加训练。”
张青云一怔，说：“我已经不疼了。”
宋子悠双手环胸，脸上全是不能认同：“你感觉不到疼，并不是你病情缓解了，而是那剂止疼针将你的痛觉神经麻痹了，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很严重，虽然你不疼，可你的身体却很虚弱，你也使不上力。要是现在你跑回去训练出了岔子，被别人看出端倪，他们还是会把你送到医务室来的，到时候你希望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宋子悠说的没错，张青云的确很虚弱，他的嘴唇都是白的，他想张口为自己说两句，可他连爬起来的动作都很迟缓。
宋子悠也没打算给他机会申辩，转而将看诊床的帘子拉上，说：“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是镇痛药我会收回。”
话落，宋子悠就走到外间，打算给张青云几个小时睡眠时间。
谁知，宋子悠刚从里间出来，就愣在门边。
外间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躯，陆纬就坐在那里，双手环胸，神情肃穆，斜飞入鬓的浓眉皱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
宋子悠心里一咯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大概是张青云刚才进来时把门虚掩了，陆纬应该是跟着张青云来的，想瞧瞧他的情况。
那么，陆纬到底来多久了，他有没有听到她和张青云说话，听到了多少？
宋子悠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皮，正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这时，陆纬就先一步站起身，走到门口。
他侧身开门时，看了宋子悠一眼，意思是——出去谈。
宋子悠意会，也没出声，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门。
……
两人来到走廊，四周没有其他人。
宋子悠靠着墙，双手插在白大褂里，看着前面站得笔直的陆纬。
陆纬的样子很严肃，他问：“青云是怎么回事？”
宋子悠轻叹一声，说：“如果我告诉你他现在没事，只是需要休息半天就没事了，你也不会相信的吧？”
陆纬吸了吸脸颊，声音紧绷：“你应该知道，消防员的身体健康有多重要，如果身体机能出现问题，哪怕只是一点扭伤，都有可能会在紧急行动中造成不便，影响任务，甚至拖累他人。”
其实陆纬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听上去仍是很冰冷。
宋子悠的性子一向倔，从小到大也没服过任何人的管教，听不惯别人的冷言冷语，尤其是在专业上对她的质疑。
所以当宋子悠开口时，她的语气也非常糟糕：“我是学医的，我也在消防队工作这么久了，我绝对清楚一名消防员的身体有多重要，而且在这里我是最了解你们身体情况的队医，我才刚刚给张副队检查过他的问题，我也给他打了止痛针，还给他开了半天的假条，这是在我的专业范围内对他唯一能做的事。我这么做，目的就是不希望他在行动中造成不便，影响任务，以及拖累他人。”
宋子悠话音落地，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楼道里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陆纬眯起眼睛，绷着下颌，双手环胸的立在那。
宋子悠也毫不示弱，微微扬着下巴，面无表情的盯住他。
直到半晌过去，陆纬率先开口：“刚才是我没搞清楚情况，我不是在责问你，我只是想了解我的队员情况。”
他的声音缓和了很多。
宋子悠见状，也不好再冷着，便说：“他现在正在恢复体力，到晚上就没事了，以后我也会帮他稳定情况，但是真正能帮他解决问题的只有做手术。”
陆纬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的情况很严重？”
宋子悠缓缓点头，说：“是脊椎。”
陆纬的嘴唇眯了起来。
宋子悠继续道：“你也知道，脊椎手术可大可小，是有一定几率醒不过来，或是瘫痪的。至于比较好的情况，手术成功后他可以通过修养和复建过着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也有可能会导致轻微的瘸腿，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回来做消防员。他的脊椎已经超负荷了，一个做过脊椎手术的人，是撑不住消防员的工作量的。”
陆纬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靠向后面的墙壁，一腿曲起，微微低头，声音很沉：“他是因为怕给队里带来负担，所以才没有去做手术？”
宋子悠：“不止如此，我见过其他类似的病人，他们也没有张副队这么强的责任心，但是也不愿意轻易接受手术，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医生有没有可能靠药物支撑。作为医生，我们会告诉患者，只有手术是根治的方法，可是手术也会带来其它风险，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病人自己做的。”
陆纬不再说话，他闭上眼，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其是张青云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就算他不是消防队的副队，面对一个位置的手术结果和后半生该如何度过的问题，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恐惧，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何况张青云还是消防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健壮的身体对消防员意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陆纬抬起头，再度看向宋子悠。
然后，他说：“所以，他打算拖延多久？”
宋子悠：“他说，只要过了今年就会去接受手术，到时候队上也可以培养出一个适合顶替他位子的副队，他这个位子有多重要你知道，副队不仅要配合你的工作，还要肩负队长不在时统管队员的责任，这个位子承上启下，马虎不得。而在这一年中，我能做的就只是用镇痛药帮他稳定情况。”
宋子悠话音落地，医务室里突然传来一记响声。
楼道里两人同时一怔，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的往回走。
宋子悠进屋后率先走到里间，看到张青云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正准备下地。
她皱着眉，上前斥责：“我已经说过了，你要休息半天……”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就率先越过她，来到看诊床旁边，一把按住张青云的肩膀。
张青云愣住了：“队长。”
陆纬没什么表情，说：“既然宋队医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半天。”
张青云脸色很白，他知道，陆纬或许已经知道了真相，于是他下意识看向宋子悠。
宋子悠的神情告诉他，他想的没错。
张青云有些慌张，连忙向解释：“其实我……”
但陆纬却把他打断了：“好了，不管什么事，等你恢复体力以后咱们再谈，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和任何人说。”
张青云一怔：“可是……”
陆纬淡淡道：“这是命令。”
……
这之后一整个下午，张青云都在医务室里休息，快到傍晚时，他的脸上已经渐渐恢复血色，人也精神许多，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宋子悠叮嘱他几句注意事项，张青云应了，就离开了医务室。
宋子悠也收拾好东西，走到操场。
那边训练已经收队了，但陆纬却没离开，坐在大树下。
宋子悠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如果你心情不好，我今天可以不和你回去见叔叔阿姨，我想，你或许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陆纬站起身，笑了：“我没事，半个小时后咱们停车场见，我先去洗个澡。”
宋子悠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说：“好”
宋子悠回到宿舍，换上昨天那条蓝色的裙子，又稍微在脸上化了一点淡妆，这才拿起包和手机走去停车场。
陆纬比她到的更快，他靠着车身，胯部斜坐着，面向夕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印在被夕阳打成淡橘色的停车场地面上，像是一幅油画。
宋子悠走上前，露出一个微笑：“我好了。”
陆纬的头发还有些湿漉，他侧过头，也露出一个笑容，随即说：“我妈刚才来电话说，做了最拿手的红烧肉，今天咱们有口福了。”
两人上了车，陆纬打开电台，随便选了一个歌曲节目，将车里的气氛交给电台DJ处理。
这一路上宋子悠也没怎么说话，偶尔看看前面，偶尔侧头看看窗外，DJ放了什么歌曲两人都没有听进去。
直到车子快到目的地时，节目告一段落，陆纬也跟着开口：“我父母很好相处，也不挑剔，我带个女孩子回去，他们很高兴，等见到他们你不用太拘谨，也不需要帮他们干活。”
宋子悠看向陆纬，接话道：“我知道，你让我做我自己。”
陆纬笑了：“嗯。”
一直沉寂的气氛终于渐渐缓和。
宋子悠说：“你昨天还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他们就喜欢。”
陆纬看了宋子悠一眼，挑了下眉：“是啊，怎么？”
宋子悠：“要是叔叔阿姨突然问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或者问我，我喜欢你什么，你会怎么回答，我又该怎么回答呢？”
陆纬轻笑一声：“照实说，实事求是。”
宋子悠也跟着笑了，她是真觉得好笑：“可问题是，我怕叔叔阿姨不能理解你所谓的事实啊，我刚来队上的时候，和你相处真的很糟，每次和你说话都要吵几句，难道你要告诉他们，你就喜欢会和你吵架的女人么？还是让我告诉他们，我就喜欢这么刺激的相处方式？我怕他们听了会担心的。”
陆纬安静的听完，隔了几秒才说：“原来你是想先和我串好口供，以免过一会儿露馅。”
宋子悠眨了一下眼：“那你的意思呢？”
陆纬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如果他们问我，我会告诉他们，我喜欢宋子悠，是因为她善良却不失个性，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热爱自己的职业，她很关心自己的亲人，对周围的同事也很负责。最主要的是，我们性格相投，相处默契，我第一眼见到她，就印象深刻。我实在想不到有其它任何女人，会比宋子悠更好。”
陆纬一点磕绊都不打，一口气说完。
宋子悠听的愣住了：“原来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多优点？”
陆纬笑了一下，说：“或许是你自己没发现。”
宋子悠：“你说你第一次见我就印象深刻，是哪个第一次？是你抓到我和陆明一起卖考试答案那次，还是我第一次来队上，在操场那棵树下讥讽你那次？”
陆纬：“说实话，两次的印象都同样深刻，那时候如果不是知道你是子安的妹妹，我甚至会怀疑你的品格。当然，我那时候也不会想到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会是你。”
宋子悠故意呛他：“什么未来的另一半，我有答应过什么么？”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陆纬将车子停好，熄了火，这才淡淡说道：“已经晚了，今天丑媳妇要见未来公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