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梅轻点案几的桌面,那傀儡又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东西徐尧非常熟悉,正是“冰激凌”。
徐尧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她掩住口鼻,将胸腹间的那份不适压了下去。
傀儡放下托盘,又给三人斟满茶杯,然后悄无声息的自动消失了。
叶小梅将那个托盘推到徐尧面前,道:“你之所以会被神教大阵所摄,是因为体内魔功超过了桐华功的修为。”
他指了指徐尧面前的“冰激凌”,声音温柔却坚定的说道:
“把这个吃掉,好好修行,早日突破四重天。不然,你即便是在苍北城,也不见得会躲过神教大阵。”
徐尧为难的看着面前这份“冰激凌”,这让她想起阿西塞王子,想到阿西塞王子的脑袋被打开……
听说魔族脑髓都是要活取的……徐尧心头一颤,生生的打了个激灵。
雪银明白徐尧的心思,他不愿强迫徐尧,道:“这些事就不劳爹爹挂心了,雪银自有分寸。”
叶小梅嗔怪的看了雪银一眼,对徐尧说道:“尧尧,助你修为大成,是我与国师的交易,你难道要让那位老人家失望吗?”
雪银眉毛一挑:“修为大成?爹爹与国师的交易,不是尧尧突破女子修行桎梏吗?爹爹什么时候又见到国师?”
“与国师的交易?”徐尧不解的看向他们父子二人,问道,“什么样的交易?”
叶小梅不答,看向雪银。雪银却不知怎么回答才能让徐尧听起来舒服一点。
阿西塞王子的事情,不仅是徐尧心中永远的痛,雪银也小心翼翼的将心里的刺藏起来,以免扎到自己。
“国师希望什么,你心里清楚。”叶小梅没有回答徐尧的问题,他冷冷的对雪银说道,“叶家剩下的那些人,需要神教的庇护。”
“叶家……”雪银迟疑了一下,终究心中的不安占了上风,“剩下了许多人吧。他们……在哪里?”
他本以为叶小梅不会告诉自己,谁知叶小梅却很是自然的淡淡回答道:
“他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雪银心里一惊,童年的事情竟一下子浮上心头。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睫毛不停的抖动。
“谁?!”
叶小梅如猫捉老鼠一般的一笑,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淡淡的笑道:
“你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叶……”雪银盯着叶小梅闪着光的眼眸,“殷……”
叶小梅未置可否,他一口口的仔细品着手里的茶,好像这杯茶对他是最重要的东西。
徐尧听着他们父子的一问一答,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只是她知道此刻雪银心情一定不会太好,没有把心里所想说出口。
雪银却是心情激荡不已,少年时跟着父亲走江湖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天空雾蒙蒙的,阿娇的父亲苏萨很早就驾着自己的两条船,前来拜见父亲梅卿。
梅卿因与辰江上头号匪首殷幻一的把兄弟关系,受南岭王之托,带了一个船队,满载碧波海上的各种宝物,前往京都换取黑晶。
苏萨的公开身份,是南岭城里的鱼人大头领。他听说梅卿带人要去闯辰江困龙口水寨,特地与梅卿说好三七分成,请梅卿帮忙带两船货去京都。
雪银跟随梅卿出门迎接时,正看见这位鱼人大头领手搭凉棚,看着船队顶端高高飘扬的南岭王旗帜和甲板上及岸上金戈铁马的南岭士兵,摸了摸鼻子。
梅卿意味深长的讥讽一笑,慢慢走到苏萨身边,笑道:“大头领很准时啊。”
苏萨摊摊手,笑道:“一切有劳梅先生了。”旋即他又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梅先生,以南岭王的力量,这一路官家不是问题,只是过那困龙口,可一定要小心啊!”
梅卿饶有兴致的看着苏萨,问道:“大头领难道对王爷与梅某的力量不放心?既然如此,大头领为何给梅某这么高的分成呢?”
苏萨很是尴尬的呵呵一笑,又摸了摸鼻子,说道:
“梅先生见笑了,在下怎会对梅先生不放心?只是在下听说那困龙口水寨,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大家都是为了赚钱嘛!用不着真的去拼命。只是先生此行代表王爷,他是大人物,想来不屑于结交江湖人……”
梅卿心知苏萨一心希望自己能走通这条南北商路,好为他多年打劫商船积攒下的财宝找到出路。
梅卿笑道:“南岭王是大人物,梅卿却是小人物,很荣幸能结交一下殷庄主,当然还有大头领。”
苏萨闻言明白梅卿与自己的想法相同,他很是欣慰的哈哈笑起来,抱拳恭敬的向梅卿行礼道:“梅先生抬爱,苏某荣幸的很。”
苏萨很是放心的走了,船队满载奇珍异宝离开码头驶入三江河,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船队鼓起风帆,趁着南风,往北全速前进。
沿途的村寨和城市里,青砖黑瓦的房屋整齐的排列着,沿江许多酒肆,客栈,码头上更是人流如织。各式船舶在距离这个船队稍远一点的地方航行。
江面渐行渐宽,也愈来愈平静的如镜面一般,烟波浩渺。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白帆点点,还不时传来渔人捕鱼的叫喊声。
船的四周不时有小鱼跃出水面,江水荡起微波,小鱼落进水里,江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恢复了平静如熟睡般的镜面。
此时的雪银还只是海安郡王府里一名普通长史,无论是修为还是学问,在海安郡王府里都在末流。
可轩辕烈对雪银却甚是器重,因梅卿明了轩辕烈的心思,他本不赞成雪银在海安郡王府任职。
只是他的反对显得没有道理,有道理的事情却又不便明说。
梅卿只好以增加雪银阅历的理由,时刻将雪银带在身边,教他练功,带他修行。
“爹爹,”雪银站在甲板上,手搭凉棚,看向跟在船队后面的苏萨的船只,“苏萨倒是对你信任的很。”
梅卿嗤之以鼻的冷笑道:“信任?”他指了指三江河面,“鱼族看起来人数不多,可江河湖海里最多的就是这些鱼鳖虾蟹。作为鱼人大头领,当然不怕自己的船会出事。”
这是雪银第一次听人讲鱼人的故事,他搬了把椅子,在甲板上搭起凉棚,与梅卿以前兴致勃勃的看着江面上的鱼。
鱼妖们似乎很高兴有人看它们的表演,他们跃出水面,翻转着身体,瞬间又潜入水底,湖面暂时恢复了平静。接着又有鱼跳出来,此起彼伏。
正享受着江面上凉爽的风拂过出汗的身体的快意,船却停了下来。岸上骑兵的身影若隐若现。
雪银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站起来环顾四周,却只看见午后的阳光把金色撒在江上,一叶叶小舟,一艘艘渔船,在江面的远处悠悠地浮着,慢慢的向前走。
他和坐在身边的父亲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就看见南岭王的亲信武利贞在船尾搭上踏板,脚尖轻点跳上船来。
困龙口还只是影影绰绰的露了个影子,武利贞就如临大敌的命令船队在江边停船,与岸上跟船护卫的骑兵汇合。
他跳到梅卿的船上,见梅卿父子正悠闲自在的坐在甲板上搭起的凉棚里,两张写满不解的脸一起看着他。
为了符合身份,梅卿刻意压制修为到二重天,这在南岭王的亲随里不算高。
武利贞心里是把梅卿父子都当成了仗着梅妃受宠,和海安郡王的宠爱,出来游山玩水的一对富家公子。
只是虽然他心里有很多看不起,却在面上不敢得罪,他对这看起来非常娇贵的舅爷说道:
“梅先生,前面就是王爷提到的困龙口,困龙口里有一股很大的水匪,匪首殷幻一,那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卑职去跟东辰国联络,咱们一起动手,灭了这股悍匪,如何?”
这正是苏萨担心的情形,也是梅卿不想看到的。
梅卿站起来走到船边,指着远处泛着白光,似有一层薄雾包裹的困龙口,笑道:
“武将军这是想要在这江边过夜吗?武将军怎么知道,”他又指了指前方飘浮着的那些渔船小舟:
“那些渔船小舟不是水盗呢?若是这伙水盗想打劫船队,停在这里,岂不是成了人家的肉饼?武将军觉得,咱们这五百个水军,在这九曲十八弯的困龙口,能活到明天吗?武将军不要看岸上有骑兵接应,若真是水盗来袭,这些骑兵,谁能下水与水盗一战?”
武利贞听梅卿的意思,竟似颇瞧不起他的水军,不服气的张了张嘴,刚要反驳,梅卿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
“武将军,王爷派我们出来,是为了求财,不是为了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替别人剿匪平乱。
武将军也不要小瞧了这股水匪,他们看起来不起眼,可这些年东辰国几易其主,困龙口水寨却能安然无恙。
武将军以为这是为何?实是因困龙口看起来冥顽不化,实则不然。你却张口闭口打仗,这不是想堵王爷财路,让王爷成为众矢之的吗?”
武利贞哑在那里,他看着梅卿,尴尬的说道:“卑职一介武夫,想的不周到,还请先生见谅。”
梅卿微微颌首拱手道:“哪里,武将军作为军人,不畏敌,不怕死,这是军人的风骨,梅某佩服的很。日后,将军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实在犯不着在这里和一帮匪寇纠缠不休,就算赢了,也不见得能为将军增添多少光彩。”
武利贞听梅卿这么说话,心下颇为受用,舒服许多,又见他语气轻松,似有成竹在胸,不由得也是满怀希望的问道:
“先生可是有退敌之策了?”
梅卿呵呵一笑,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烟波浩渺的困龙口,和不远不近的在船队旁边游弋的船只,道:
“武将军,王爷把这么一大批货交给在下父子,岂是养着在下吃闲饭的?在下在江湖上,朋友还是有两个的。有劳武将军为在下预备一条小船,在下父子二人,要前往困龙口水寨,会会这位殷庄主。”
武利贞见他说的轻松,心下犹豫。他走到梅卿面前,迟疑不决的低声说道:
“梅先生有把握吗?保护好梅先生,也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啊。”
他看了一眼雪银,“还有令郎,小王爷嘱托在下,一定要护卫周全……”
梅卿暗自皱了皱眉头,笑道:“武将军这是对王爷不放心么?若是王爷对在下没有把握,又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事托付在下呢?”
他转过头,眼波流转,微微一笑,看着武利贞的眼睛,说道:“若是王爷只为了博美人欢喜,给在下一个官职,让在下做个富贵公子,又有何不可?”
武利贞被梅卿说中心事,不由脸上一红。遂不再多言,吩咐人放下小舟。
雪银早就烦躁武利贞将自己说成了个没有用的瓷娃娃,他二话不说从大船跳下小舟,回头目视梅卿。
他身穿一件月白色夏布长袍,头发整齐的盘成道髻,头上月白色的绑带和身上月白色的长袍随着他轻盈的身影,在微风中飘荡着。
梅卿欣赏着儿子的绝世风采,与雪银相视一笑,依样跳下船,雪银划动船桨,两人往前面茫茫困龙口缓缓而行。
武利贞紧张的看着这两人一舟,缓缓的在辰江上往北而行,太阳不知何时消失在云层,两个月白色的身影渐渐的融入辰江的薄雾里。
几艘正在打渔的渔船跟了过来,把梅卿的小舟围在中间。他们心照不宣,在这辰江里七转八折而行,渐渐的缩小成一个小点,却在武利贞视线所及停了下来。
接着,江面上飘来悠扬动人的口哨声。
口哨声一会儿如鸟鸣山涧,一会儿又像是蛙声蝉鸣,中间又夹杂着两个小孩子在争吵。
梅卿在听到这些孩童争论的声音时,眼睑抖动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站在停着的船队甲板上的武利贞所能看到的,是江面上远远游弋在自己身边的层层轻舟渔船,在听到那美妙的口哨声以后,纷纷跟随着这天籁往辰江深处而去。
所有的船转眼之间踪影全无,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无遮无拦,可这些船只却不知去了哪里。湖面上只有梅卿的小舟,连护持这小舟前行的船也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