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银走出合欢林,从阵眼里出来,就去了温泉池。
他的确受了些伤,可已经好了。他在皇宫养伤这段日子,最希望跳出来的赵家却没有任何动静。
赵家奉旨风光大葬了北岭王赵浩苍,赵庸伯回家守丧,赵望舒也从北岭回了京都,所有赵家系的官员都开始低调埋头做事。
这事的好处,是让中州国温无钟终于挣脱了赵系官员的掣肘,履行他国相的职责。
只是,雪银不能总是待在皇宫里,虽然外面并没有什么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
外面的事情生意上有永昶打理,即便是永昶,也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亲力亲为,如今的神珠会馆,已经编织了一条越到低处越庞大的网。
这个网是雪银多年培养的结果,雪银坚信,以人为本,让所有的人都以神珠会馆为自己的家,才能让神珠会馆根基扎实,越做越大。
这个网也保证了即便他与永昶都不在,神珠会馆也能正常的运转。
至于他的官职……枢密院的事情监察院有米粒儿,租庸院有老六,军事院……
轩辕烈一向是把军权牢牢的抓在手中的。
雪银并不在意,他愿意做轩辕烈的绿叶,就像米粒儿愿意做轩辕烈的獠牙。
且雪银最在意最上心的,是崇文书院。他坚信,人才,才是帝国生生不息的新鲜血液。
雪银急着出宫,是因为全国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然他离开皇宫,还是为了那不可言说的缘故。
雪银无奈的叹息,虽然时间是治疗一切心伤的良药,却也是最钝的一把刀。
雪银第一次明白了父亲将自己关进祠堂时的苦心,在爱而不得这四个字面前,除了躲避,做什么都是错。
他权衡再三回了梅园,梅园偏僻,隔壁的沁心园子里也早就无人居住。再说他装的是“寒毒”,自然是在温泉别墅休养,看起来更像一些。
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父亲的这座合欢林。
合欢林里有通往神教别院的通道,神教别院的东邻是那座锦瑟镇。锦瑟镇里的魔族人虽然都死了,可当初的魔族师团副使节让还活着。
而节让与银苏兄弟,正是当年那位海盗头子苏萨的儿子。
徐尧把阿娇接走了,虽然雪银养着阿娇这么多年,是为着苏萨藏起的秘密,可时过境迁,他已经不知道苏萨的秘密,是不是已经在阿娇不断的发病发狂时,吐露干净。
可有一点雪银却是很清楚,苏萨是被梅卿阴死的。
苏萨当年的公开身份,是南岭城的鱼人大头领,大商人。
雪银至今记得,那个从困龙口水寨返回南岭城的温暖的午后,他与父亲在南岭城鱼人聚集区遇袭。
他记得苏萨恼羞成怒的凶恶脸孔,海盗内部的火并……
当时的雪银以为他们父子是偶遇苏萨,后来才知道,原来父亲走通了南岭到京都的商路,却同时利用赵凤桐的关系,将苏萨伸到京都的触角全部斩断。
一起随父亲前往京都的苏萨的外甥穆沙,眼看着苏萨失势,背叛了苏萨,梅卿带着雪银故意出现在鱼人聚集区,就是要以他们父子为诱饵,将苏萨骗到穆沙的伏击圈。
只是苏萨却没有接着死去,他被他的妻子救了出去,与他们的女儿阿娇,在那个海底岛度过最后的岁月,直到曾苏打上海底岛。
曾苏在海底岛救了阿娇,把她送到雪银这里来,希望雪银能治好阿娇的病。
从此以后,阿娇留在雪银的身边。
雪银从阿娇那里,知道了苏萨的宝藏,这就是内库房的由来。
“多的数不清的钱,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能让米粒儿都动容的宝库,雪银无法想象,苏萨究竟打劫了多少商船,海底岛又是为何能在南岭王的眼皮子底下存世这么久。
要知道,苏萨在南岭城,一向都是有合法身份的。他甚至到过京都,曾经是朝凤公主的座上客。
那时候,叶家还是当年的叶家,困龙口的水匪只要给钱就会放行商船。苏萨在朝凤公主的引荐下,出入宫廷,俨俨然一派皇商的架势。
银苏和节让兄弟,也是这个时候被苏萨送到公主府,那时候这对兄弟,还只是八岁幼童而已。
叶家覆灭,困龙口水匪开始不收钱。朝凤公主远嫁魔族,节让随行,银苏却留了下来,成为神教传音士。被米粒儿不知以何为饵,招入羽林卫。
雪银想到这里,眼睛眯了起来。
米粒儿这厮,从未对自己说起过,他招一个传音士入羽林卫,诱饵是什么。
雪银如今觉得,米粒儿的诱饵,就是银苏兄弟想报仇。
苏萨能在南岭立足这么久,自然与南岭王有关。南岭王为何包庇苏萨?要知道南岭王与轩辕恪勤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与姑母朝凤公主向来不睦。
那么就是为了钱?
这当然也是一个缘故,只是后来为何又要清剿呢?海底岛以人饲养蚁妖,南岭王是否知情?这个岛,如今在哪里?
他的眼前,又闪过那棵高大茂密的,一棵树一个国的琼桦树。
只是,琼桦国似乎恢复了平静,琼桦国商队正常的在神鱼岛和南岭国之间行走着,车马帮也没有再发现有带蚁卵的琼桦木运进来。
雪银正泡着温泉琢磨着这些事情,永昶来报,西辰国相张若水求见。
雪银点点头,心道第一个客人这么快就来了。
他知道张若水来做什么,表面上他带队西辰公学,来参加全国大比,实际上,是因为监察院将张元岭扣押在祭下学宫,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安元武的命案始终没有审理。
盯着这个案子的,又何止张若水,中州国安化芝,亲自从中州国跑到京都,没敢去大安宫惊动轩辕烈,却每天都要去监察院报到,催办安元武的案子,叫嚣着要为儿子报仇。
永昶领着张若水走进温泉池旁边的厢房,厢房靠近温泉池,房间里很热,永昶安排了小侍女给张若水打扇,又命人端上冰拔的西瓜。
外面天已经黑了,黑云压城,不一会儿功夫,噼里啪啦的雨点似炒豆般落了下来,转瞬之间似倾盆。
张若水耐着性子,将一块冰拔西瓜放入口中咀嚼,冰凉的西瓜没有压住他心头的焦躁,可也不敢在梅园造次。
毕竟,如今的雪银,已经不是当初围着红泥小火炉,共饮一杯酒,徒手抓肉吃的小少年了。
终于,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雪银身裹厚厚的加绒长袍,脸色苍白的从温泉池里走进厢房,一进门,就为了张若水面前的冰拔西瓜打了个寒噤。
永昶急忙送上貂裘,雪银紧裹裘衣,有些发青的嘴唇才有了一丝血色。
他歉意的对张若水道:“在北境不小心着了凉,忙着吃药练功,怠慢张兄了,张兄不要怪我。”
张若水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当年你在我的酒楼里打架吃白食,倒是从来不提怠慢我!若是我在意你怠慢我,早就被你气死了!”
张若水生的弯弯的月芽眼,笑起来两颊有些微的梨涡,他快乐的样子感染了雪银,让雪银也哈哈笑了起来。
“当年只要有张兄在,天天都有好吃的。只是京都品庭居里,炳文的烤乳猪,实实的把你比下去了!”
张若水笑道:“你身子不好,今晚不给你弄那肥腻的胡吃海喝,我倒是做了些清淡的鱼鲜,带给你尝尝看。”
张若水酷爱烹饪,在南岭城时,与张若冰两姐弟还一起开过酒楼,如今的品庭居,就是张若水开的。
雪银听张若水说到鱼鲜,接着觉得有哈喇子快要流出来。他无语的嘲笑着自己,这是从小养成的条件反射。
雪银目不转睛的看着张若水从身旁的食盒里端出一大盘鱼,知道张若水的食盒如他的主人一般不张扬,却是一个宝贝,有保温保鲜的功能。
他看着张若水忙着把一大条鱼分在小碟子里,将新鲜的香味吸进肚子,毫不掩饰的咽了一口唾液,笑道:“你不会是去钓鱼了吧?”
张若水不理睬他,继续分鱼,他面前的这条鱼是被切开上锅蒸的,要是合起来,恐怕有四五尺长。
张若水把鱼分好装盘,端了肉质看起来最嫩的那盘,递给了雪银。
雪银迫不及待夹起一块鱼放进嘴里,只觉入口滑爽鲜美,满足的笑道:“这是什么鱼?被你分成这样,却卖关子。”
张若水笑道:“这鱼是我父亲在辰江里钓到的鲵鱼,极是少见。他知道你爱吃鱼,专程一路养着,让我给你做好了送来。若不是为了这条鱼,我闲得跑来给你做东西吃?”
雪银惊喜道:“老太爷来京都了?”
当年轩辕烈打西辰,张华松慧眼识人,拼了全部身家支持轩辕烈。如果说这是政治投机,可老爷子对雪银,却是真的非常的爱护支持。
雪银初任西辰国相,组建神珠会馆的前身西辰茶商公会,将西辰的货物运往四方,让这个贫穷且民风彪悍的地方完全变了模样。
这一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若是没有张华松这位西辰首富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做到。
张若水看了雪银一眼,没说什么,亲自把一块鱼挑好刺,递给了雪银。
雪银急忙伸手接住,连道“不敢当”:“若水,老太爷来京都,我本该去拜见,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