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水笑道:“老爷子知道你病了,特地来看你,若是还要劳动你去看他,岂不是没意思了。只是他这两日也有些不受用,等好些再来。”
雪银关切的问道:“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他低声埋怨道,“你该带着老爷子来,我给他看看。”
张若水叹息一声道:“这事儿的确怨我,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费了那么大力气,还劳动了伯父与皇后娘娘的面子,才让他进了祭下学宫,谁知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雪银见张若水言归正传,不露声色的说道:“你是指安元武被杀的案子?监察院不是还没有找到凶手吗?”
张若水收敛笑意,道:“监察院既然没有找到凶手,为何将元岭关起来?现在可是好,那安化芝到处的宣扬,要给儿子报仇!老爷子还不是担心孙子,才病倒了的?”
雪银安慰张若水道:“这件案子的确是蹊跷,像是有人故意往元岭身上栽赃。王元和你也是知道的,决不是混账人。他也没有把元岭关起来,只是让他在学校里待着,不要出来。这恐怕也是他的苦心,免得再着了有心人的道。”
张若水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给老爷子说,就说是你说的,这件事是有人栽赃元岭,让他放心。”
雪银道:“给老爷子说说无妨,不要传出去。监察院拖着不办这案子,一定有他的深意。兴许,是为了把使坏的人逼出来。”
张若水点点头,道:“我省得,不给米粒儿添乱就是。”
永昶见机的端上酒来,给张若水倒上酒,摆好碗筷。
雪银见没有自己的酒,苦笑着对张若水道:“你瞧瞧,被这小厮管住了!病人,当真是委屈!”
张若水明白雪银的意思,笑骂道:“是,你是病人!不能委屈!我喝你这杯酒,继续给你拨鱼刺如何?”
雪银将一大块鱼肉放进嘴里,片刻功夫,一根干净的鱼刺从他的右边嘴角出来,他的嘴巴依旧不停,紧接着又有两根鱼刺从他嘴角跑出来,让旁边的永昶都看呆了。
张若水拂掌大笑道:“雪银,你这一张嘴,比我的十指功强多了。”
雪银咽下嘴里的鱼肉,笑道:“我这一张嘴厉害,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不像你,嘴笨的很。”
张若水明白雪银这个“嘴笨”,指的是雪银让自己劝说张华农不要这么早提立储之事。
轩辕烈突破十重天之事,只有雪银猜测到一点点,张若水并不知道。
所以他不知道雪银的本意,是轩辕烈已经突破十重天,立储的讨论现在根本提不到议事日程,只会让轩辕烈认为张家对他有异心。
可他信雪银。
可张华农不信雪银。
张华农认为梅卿与温家关系密切,更不要说内宫里还有一个梅妃。
不信雪银的,还有张德妃。
张若水笑道:“你这话说对了,我的确是嘴笨的很。可我从小手巧,拨鱼刺比你快,咱们比一场如何?”
雪银抚掌赞同,命永昶分鱼。永昶拿了两个盘子,飞快的在每个盘子上盛了一大块鱼,分别放到二人面前的案几上。
永昶刚要喊“开始”,张若水却突然喊道:“且慢!”见雪银捉狭的看着自己,恨声道:“你给我等着!”转身跑了出去。
永昶急忙命人跟上伺候,傻愣愣的看着雪银,悄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洗手。”雪银神情古怪的答道。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见张若水举着两只手过来,从进门开始,无论是开门还是坐下,都一律用脚完成,手一直举着。
雪银捉狭的看着他举着的手,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张若水点点头,雪银接着开始用筷子往嘴里夹鱼,张若水却下手,手指上下翻飞,那边雪银还有一半鱼没有下肚时,张若水已经全部把鱼肉与鱼骨分离,整齐的码在盘中了。
他得意的笑着看着雪银,用手巾擦着手上的汁水,说:“你输了。”
雪银不由得“扑哧”一笑:“若水,咱们比的是吃鱼,不是拨鱼刺,你一口没吃,怎么是我输了?”
张若水愕然,悻悻的看着雪银戏虐的眼神,迟疑的拿起筷子,咧咧嘴。
雪银知道他是嫌鱼是用手抓过的,心里觉得好笑,拿起筷子,把剩下半块鱼塞进嘴里。
张若水来不及细想,急忙也拿起筷子,把已经拨好的鱼全部塞进嘴里。
雪银再快总要吐刺,张若水却三口两口的把鱼肉吞进肚里,然后再次得意的看着雪银。
雪银却没有在意,继续悠哉悠哉的吃他的鱼。
“若水,你赢了。可你知道这难得一见的鱼,经过你这位有名的名厨之手做出来是什么滋味儿吗?”
雪银咽下嘴里的鱼,看着张若水得意洋洋的眼神,得意洋洋的说道。
张若水愣住,随即“扑哧”一笑,道:“滑猴子,就知道说嘴,输了就是输了。”
雪银“哈哈”一笑,端上一盘大块的鱼肉,说道:“说得对,输了就是输了,不能不认帐。”
他把鱼肉放在张若水的案几上,笑道:“来,你慢慢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
张若水笑着道了谢,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细细品尝起来,果觉鲜美异常。他不禁自己赞美自己道:
“我的手艺好,父亲的鱼好,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雪银这里招待张若水,徐尧那边也没有闲着,只是她住在监察院的官邸,没有什么客人敢上门拜访她。
雪银因回梅园是为了装病,他不想瞒着徐尧,可又担心告诉徐尧实情她会露馅,所以干脆瞒着徐尧。
徐尧以为雪银依旧在宫里,她给宫里递了折子,轩辕烈只是象征性的勉励了一番,让她回祭下学宫好好读书。
木青君离开祭下学宫以后,徐尧觉得祭下学宫作为圣龙大陆最高学府,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屈从皇权让老师离职,从此不想回祭下学宫。
作为对祭下学宫的抗议,徐尧操起琼桦木琴,依照木青君留给她的修行笔记习琴。
只是自己修习总是难免会走许多弯路,徐尧觉得应该去请教先生。
她觉得,作为学生,去请教老师,没有什么不可以。
京都内城禁空,天气又很是炎热。徐尧带着阿娇,二人没有乘坐监察院特制的官车,走到在街口叫了一辆普通的穿城马车,一路往清音小院而来。
马车沿着芳周湖畔,被垂柳遮蔽了炽热阳光的沿湖路,来到清音小院。
时值正午,芳周湖里静悄悄的,只有让人心烦意乱的蝉鸣声。
门口一个小厮正耷拉着脑袋,在打着瞌睡,猛地被马车声惊醒,懵懂的抬头向着马车看去。
待看到徐尧下车,开心的像燕子一样,飞快的跑上前来,代替了阿娇的位置,殷勤的将徐尧扶下车,“徐尧同学”长,“徐尧同学”短的说个没完。
他的声音清脆的像泉水叮咚,让人觉得清凉无比。徐尧笑嘻嘻的不说话,直到小厮终于安静下来,才笑道:“米团儿,好久不见了。”
原来这小厮正是米团儿,徐尧瞥了一眼清音小院的二楼,猜测着殷青青肯定在里面。
徐尧和米团儿一起进院上了清音楼。清音楼是清音小院的主楼,木青君平时就住在这里。
清音楼的二楼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地面全部用深紫檀木做成,白色的曲线花架上放着一盆白百合,花开得正艳,浅黄色的花蕊羞娇的藏在里面。
环绕大厅一周的长廊扶手是用上好檀木制成,上面刻着细致的花纹。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幽静美好。几个妙龄侍儿站在厅里交谈着什么,谈话声却极轻。
这时,只听琴声叮咚,妙韵天成,如流水,潺潺铮铮,层层泛着涟漪。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引人心中松弛而清新……
米团儿冲徐尧一笑,向声音来处怒了努嘴。徐尧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竹帘里,依稀见一绝代风华的男子正在抚琴,正是木青君。二人连忙安静的坐了下来,侧耳细听。
只是木青君的这乐曲声中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徐尧竟似被这幽恨怨忿之情摄住了心神,心里愁闷难当,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急忙召出琼桦木琴,手指轻拨,音韵袅娜而出,激起层层涟漪。
紧接着,幽雅的箫声加入进来,不知音来自何处。竹帘内的琴也奏出了流畅的琶音,夕阳映照江面,熏风拂水涟涟,一派良辰美景。
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一妙龄女子,长袖曼舞,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待一曲终了,众人皆如痴如醉,几乎忘了呼吸。
良久,木青君自竹帘开处走了出来,岁月给这位清雅细致的男子留下许多沧桑操劳。
他婉约如女子的眼睛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瘦骨嶙峋。这干枯消瘦的样子,像是几近枯萎的枝干令人心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