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七并没有记录他正在审问的泄题案,而是在写赵家田庄的情形。包括有多大,有多少农奴,有多少武士,都清楚的记录在案。
这些东西,与雪银平日里所掌握的相差无几,只是里面武士的数量有些出入,竟有上万。
可雪银知道,赵府武士,或者说是赵府的私军,以前可以说有上万之众,可在经历了那个决定帝国命运的夜晚之后,就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了。
那天晚上烧死了多少人不得而知,据雪银观察,着火前太和宫里有两三千人,火势起时,宫外与他带来的人打仗的,也有两三千人。那么眼下赵府剩下的人数,最多还有四五千人。
雪银回想当年,就会在心里对张华农有强烈的不满。赵府竟然混进皇宫这么多人,羽林军简直形同虚设。
好在羽林卫与雪银以护商队建起的军队配合默契,羽林卫善于找人,护商队善于打仗。
这些人都身经百战,米粒儿本身又是羽林军军官,雪银也已经对大安宫非常的熟悉,才将分散各处藏匿的那部分赵府私军全部消灭。
雪银旋即明白了米粒儿将赵府私军按以前全盛时期计算的用意,按照规制,豢养武士、门客等上万数者,以私建军队论处。
而私建军队是抄家灭族的谋反重罪。
如果只是为了铲除赵府,早就可以动手,可轩辕烈要的是天下人的服气,和皇族的尊严。
所以轩辕烈才引而不发,不断的削弱赵家的权柄,让那些贪图赵家权势的人首先退出赵家阵营。
最后留下来的,都是赵家死忠,自然是要一起铲除的。
雪银看了一眼米粒儿,米粒儿也在看着他。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却都明白彼此没有说出口的话。
既然要拿赵家开刀,驻守在渭城的赵如初的禁军第六军,就必须要看住了。
由于北岭大营和魔族之间被天险阻隔,若是今年魔族再打过来,渭城,就有可能成为前线。
西辰国同样与魔族搭界,只是到了这里,魔族就只有一些半独立的部落,且自打猴族内迁,红树林里烟障毒虫横生,渐渐的成为大妖盘踞之所。
故而魔族不会想着从西辰进犯圣龙大陆,以圣龙大陆一贯的做派,也不会主动进攻魔族。
“渭城既然会成前线,自然是需要更多的人去驻防。”雪银淡淡的沉吟道,“武修成上表,不想在北岭待着,嫌没有仗打,那就让他去渭城吧。”
米粒儿没有接话,军事调动是军事院的事情,他知道军事院院长虽然由雪银担任,实际上却归轩辕烈亲自掌管。
武修成的调动,他是无权议论的。
米粒儿待雪银自说自话完毕,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米团儿……马上就要离开祭下学宫了,他想从军,能不能……”
雪银明白米粒儿的苦心,米团儿喜欢紫藤,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今紫藤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羽林卫地牢受苦,米团儿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好,不过你也知道,魔族凶狠,打仗总会死人。”
米粒儿没有说话,雪银知道他决心已定,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监察院的审案结果公布,却没有安抚住崇文书院的学生。
圣龙大陆的女子天生有很难破除的修行桎梏,这让圣龙大陆的男子们天生多了许多对女子的保护欲。
如今出了泄题这么大的事情,主考官赵庸叔竟然将夫人丢出来顶罪,这在年轻的,血气方刚的年轻学子们那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之间,人们甚至将同窗里谁是这次泄题案的受益者都不在意了,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到了主考官赵庸叔身上。
要知道,曾经任中州国国相的赵庸叔,是因为贪腐落马的。
即便是他下台了这么多年,来自中州国的学生们,依旧记得赵庸叔把持中州国时的横征暴敛,飞扬跋扈。
这甚至引起了人们对皇帝陛下的不满,长老院的长老们、祭下学宫的顾问们,开始辩论有贪腐前科的官员,还可不可以再次起用。
这一切自然不是梅园里的轩辕旭尧能够知道的。梅园看似松懈,实际上戒备森严,只要雪银不想,就不会有消息透进去。
入夜,一轮圆月将梅园里的崎岖小路,照的小花小草小石子都清晰可见。只是初冬寒冷,山风吹来,更是刺骨。
轩辕旭尧站在温泉池外的高坡上,向远处张望。阿娇将手中披风为她披在身上,劝道:“姑娘,回房休息吧,这样吹风,只怕不好。”
“雪银今夜还不回来吗?”
阿娇觉得眼前的姑娘很是古怪,却又似曾相识。特别是这站成一尊望夫石的样子,她似乎见过。
只是……先生说她死了,所有的人都说她死了。
轩辕旭尧见阿娇不肯回答自己,知道在梅园,她是听不到任何对梅雪银不利的消息的。
哪怕是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救过的女人,也不行。轩辕旭尧轻轻叹息一声,漫无目的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去。
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是自己的孩子,她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不要像她……
只是,轩辕旭尧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知道自己不是以前那个,他肯与她生育孩子的女孩子了吗?
好像不知道,他一直对她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可他一直都是最有心的。
莫非……轩辕旭尧再次抚上自己的小腹,“是为了你吗?”
这个猜想让她觉得很安心,至少,他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不像她。
轩辕旭尧一路欣赏着沿途的参天古木与陡峭的石壁,山风送过来的青草与松枝的香气让她觉得心旷神怡。
轩辕旭尧觉得自己爱上这里了。
二人就这样不知不觉走的远了,她们围着温泉池转了半圈,转到了温泉池的后面背阴处,月亮被山崖遮住了光华。
这里地势很是平坦,空气里不知从何处传来轩辕旭尧熟悉的凤桐花的清香。
“好香!”轩辕旭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这夜晚清甜的带着树叶香草香花香的气息,对阿娇奇道:“如今冬日,为何这里会有凤桐花香?”
阿娇亦是觉得稀奇,她困惑的答道:“从这里再往南走不远,倒是有一片凤尾林,如今倒是还开着花,凤桐花么……听说那凤尾林的深处,有凤桐花树,只是肯定是开败了呀。”
“是这样吗?”轩辕旭尧心里一动,心灵深处某根心弦被拨动,她沉吟良久,才幽幽的问道:“我们能不能去摘些回来做香片?”
阿娇笑道:“当然能了,姑娘只要能够找到那些凤桐花……”
她看了看眼前一片暗黑的山林,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害怕,劝道:“现在天黑了,地面也不平整,小心摔了。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去吧。”
“不用白天,我们现在就去,明天我教你做香片,你跟着我走就是。”
轩辕旭尧一边说着,一边跟随着凤桐花的香气,往南边走去。
阿娇只好跟上轩辕旭尧的脚步,走不多时,果然看见一片郁郁葱葱的凤桐花树林。
满园凤桐花花遮天蔽日,像是下了一场淡粉色的大雪。清甜的香气自花林里传出,让人心旷神怡。
这实在有些诡异,阿娇还在兀自惊疑不定,轩辕旭尧已经很兴奋的扑了过去。
可当阿娇要帮她摘一些时,轩辕旭尧却心里难过起来:“不要摘,阿娇。让她长在那里好了。”
阿娇心里的古怪更甚,她不安的看着轩辕旭尧突然沉下来的脸。
轩辕旭尧抬起头,在一棵棵的凤桐花树下转着圈,任飘落的花瓣撒满全身,泪珠也随着这些花瓣滑落下来。
凤桐花,凤桐树。
轩辕旭尧记得母亲经常对她讲起年少时的爱人,讲起她与他曾经一起种下一片凤桐花树林,凤桐花树林里,有爱人专门为她修建的木屋。
“尧尧,将来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轩辕旭尧的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哪个男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只知道腹中这个小生命是她最爱的人。
可……这个小生命的父亲,是杀死母亲的仇人啊。
轩辕旭尧无助的在一棵凤桐花树下蜷缩起来,抱住膝盖,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瘦削的肩头微耸,竟是在无声的哭泣。
阿娇被轩辕旭尧这突然的变故吓住了,她不知道轩辕旭尧怎么了,上前蹲在她身边,可又不知道她为何哭泣,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谁在那里?”冷不防的一声冷喝,将轩辕旭尧与阿娇都吓了一跳。两人均在这声音里的威压里站起身来。
梅卿平静的站在一棵花树下,看着不远处的轩辕旭尧。
他的心头却是在巨震,旋即想到这是自己心魔作祟,赵凤桐已经是一个废人,永远不可能回到这里来。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孩子不是徐尧,是赵凤桐的女儿轩辕旭尧。梅卿不由得悲从中来,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为赵凤桐母女悲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