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宫东明殿的一个偏殿里,雪银冷冷的看着地下摊成一团烂泥的青狸。
“把你的故事讲一讲吧,讲完了,就能离开这里了。”雪银平静的说道,他略一沉吟,“就从你离开崇文书院讲起。”
青狸吃力的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雪银的脚。
“崇文书院?”
青狸喃喃的重复着,短短几年,那个不起眼的小学堂,已经俨俨然有与祭下学宫分庭抗礼之势。
青狸沉浸在后悔中,如果当初不离开崇文书院,会是什么境况?
“我没想离开书院,是那人把我带走的……”
青狸涕泪俱下,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如果放到现在,他一定不会离开崇文书院。
“哪个人?”
“是,是个蒙着脸的人……”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在青狸的脸颊上。那张原本白皙的,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此刻全是紫黑色,满嘴都是血污。
这一记耳光打上去,只能看到紫黑色更黑了一些,又一口血从青狸嘴里吐出来,随之从嘴里出来的,是两颗牙齿。
青狸欲哭无泪,不是没有了眼泪,而是知道莫说是哭了,只要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挨上一耳光。
青狸不知道是谁在打自己的耳光,雪银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两个人的距离,他觉得雪银根本够不着自己。
再说,两人云泥之别,青狸不相信雪银会亲手打自己。
自打进了东明殿,青狸在外人眼里,好像是这大安宫里的后起之秀,在皇帝陛下的面前,似乎恩宠比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小豆子还要更盛一些。
可事实上青狸明白,皇帝陛下,只是拿他做某人的替身而已,为的,不过是两人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此时,这个人就高高在上的端坐在他无法看见的地方,似乎那里,是他永远也无法到达的高处。
在世俗人的眼里,青狸和雪银,都是陛下的宠臣,甚至雪银常年在外,还不如青狸显得与皇帝亲近。
特别是近一段日子,轩辕烈中了青狸的噬魂诀,对青狸言听计从,大有盖过雪银之势。青狸感觉到的这个距离,自然不是来自地位。
就在青狸感觉良好,甚至开始对小豆子和曾苏都想指手画脚时,那位大隐隐于庙堂之内的梅雪银,终于回来了。
梅雪银不回京都则已,一回到京都,就大刀阔斧的剪除了青狸的羽翼,青狸被勒令从东明殿里迁出。
青狸这才明白,在这个修行世界,自己走歪了路。
这里一切以实力说话,梅雪银从不屑与他争陛下的恩宠,是因为梅雪银有足够的实力不争。
梅雪银静静的看着地下不敢抬头的青狸,很难相信这个掩攒货色竟曾经左右过京都朝堂。
渭城长公主能够出现在大比广场,宣读那份该死的太后遗诏,就是拜此人所赐。
木青君清音小院外,芳周湖上的禁卫军撤走了。
雪银从不相信一个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会在被人踩倒时,心甘情愿的被人踏在脚下。
渭城长公主不会,木青君也不会。
还有那些被压制住的人,只要有机会,就会不安分。比如中州国安化芝,还有那位龙族族长轩辕武。
雪银觉得,到了杀鸡儆猴的时候了。
面前的这个青狸,却是一个不想努力还想出人头地的傻子,本无足轻重。
所以青狸才会以为雪银会为了身份不会打自己,可偏偏青狸脸上的耳光,都是雪银打的。
他知道这样亲自动手很丢自己的份,可他就是想打眼前这个人。
一想到轩辕烈竟然被这么一个掩攒货色到了那么虚弱的地步,他就不仅想打,还想一寸寸的看着这个人在眼前腐烂。
雪银这么想着,声音却是愈发的平静:“蒙着脸的人,是进不了崇文书院的。”
青狸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脑袋很混沌,好像怎么想,都想不起那人是谁。
“是,我是自己要离开书院的,教习说,我天赋很差,可能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有个人对我说,想出人头地,就要想办法进宫,皇帝陛下,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只有接近最有权势的人,自己才能变得有权势。”
“这个人是谁?还记得他的样貌吗?”
“我不记得了……”
无数次的耳光里,青狸已经摸准眼前这个人的脾性,说实话,才能少挨打。
雪银知道青狸这句话是真的,耳东先生虽然医术在他之上,对噬魂诀却远不如他熟悉。
青狸对轩辕烈所施之法只是形似噬魂诀,并不是真的噬魂诀。
这是另一种摄心术,或者说是以摄心术为基础的一种变种。能创出这套功法的人,自然是心门。
这套功法的威力并不亚于噬魂决,只是因轩辕烈一直隐藏修为,让对方的准备不足。而且,轩辕烈对青狸的喜欢,也实在有限的很。
想到这里,雪银心里竟有了些许的安慰,更多的是快意。只是他接着警醒起来,恨不得也赏自己一个耳光。
他的思绪回到这个偏殿里,冷冷的说道:“你继续讲吧,只是要想好了再讲。我不喜欢听假话,总打人脸,也不是我喜欢做的。”
青狸心里一个哆嗦,不喜欢打脸,那就是要用别的刑罚了。
监察院里比打脸更重的刑罚有的是,听说这位爷看起来很是斯文,其实比那个监察院院长还要冷血。
他强忍着哆嗦趴在地下,仔细的回想着每一个细节。
“那天,我没有背出教习布置的作业,不敢去书院,在京都城里闲逛,碰到一个祭下学宫的女学生……”
青狸说到这里,怯怯的停下来,终究不敢说谎,继续老实说道:“她看着我穿着崇文书院的校服,我看着她穿祭下学宫的校服,知道都是逃学出来的,就坐在一块儿,聊了起来。”
“聊什么?”
“就……就是刚才那些话。”
“那女学生是谁?”
青狸虚弱的摇了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一直带着面纱,不知为何,我一直看不清楚她的脸。”
雪银没有着恼,平静的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说,她说,”青狸说到这里,更加畏怯,只是雪银如山一般的身影,压得他不敢多想什么,继续机械的说道,“她说陛下喜欢,喜欢小厮。”
青狸说完这番话,已经全身被汗水湿透了,他抖如筛糠,闭着眼睛,等着雪银雷霆一怒。
雪银却没有动怒,这本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很平静的问道:“你是如何入宫的?”
“我听了那女学生的话,就留意进宫的路数,听说宫里招杂役,就托了那女学生,进宫做了杂役。可做杂役不要说皇帝陛下,连个大点的官都见不上。”
青狸说到这里,已经有了些许的懊恼,“我其实那时候已经后悔了,可我已经离开崇文书院那么久,已经回不去了。”
雪银嘲讽的冷笑道:“那是自然,若是你有退路,想来也舍不得走净身这条道。”
青狸的嘴巴瘪了瘪,竟生出许多雪银是知音的感觉来,他声音里有了几分懊悔,带了几分哭音:
“那女学生说杂役是下等人,进不了内宫,皇帝在内宫呢。她说能帮我安排进宫,问我敢不敢,敢不敢净身……”
“然后,你就净了身?”
“没有,”青狸答道,“我不敢再信那女学生,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她见我不信,说是认识温贵妃,可以带我去见贵妃……”
雪银眉头一挑,温贵妃作为二皇子,也是轩辕烈唯一的亲生儿子的母亲,一向行事低调,素有贤名。
南岭温氏也是如此,虽然监察院查得温无钟有些许的不干净,可在中州国那个地方,也不可能做到完全自清。
“你见到贵妃娘娘了吗?”
青狸摇头,道:“过了几天,我与主管打了一架,那主管说要开除我,那女人又来了,说带我去见贵人。
我以为她要带我去见温贵妃,正想着横竖连杂役也做不成了,索性净了身进宫去,往后混出人样来,收拾这小子。”
雪银没有问他是不是已经收拾了这个主管,只看这青狸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那主管倒了霉了。
“你见到贵妃娘娘了吗?”
雪银这个问题已经是在重复,青狸心里一寒,怕眼前这位不耐烦,不知道又有什么折磨等着他,急忙答道:“没,没有。”
他不敢再说那些有的没的,继续说道:“我跟着她到了那里才知道,那里是龙族族长,瑞亲王殿下的府邸。”
雪银轻吐了一口气,这就接上了,原来青狸是通过瑞亲王妃张若雪,来到张德妃身边的。
看来,温贵妃并没有同意这个女学生的建议,倒是张家,为了扶轩辕安上位,竟然想出要害死轩辕烈这种毒计来。
“祭下学宫的女学生……心门……噬魂诀……温贵妃……张若雪……”
雪银把这一连串的信息糅合起来,却一时想不起祭下学宫的女学生里,有谁能够把这些人和事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