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梅卿,雪银以医生身份来京都前,梅卿先行到京都建梅园,建南岭商会京都分会。
雪银虽没有告知父亲自己的行动计划,可梅卿的许多言行,让他相信父亲与自己心照不宣。
甚至那个改变帝国命运的夜晚,雪银临行前还特地向父亲辞行,父亲神色平静,嘱咐他“不要手软”。
不要手软……
雪银环视这间书房,面前的老仆……
他试问自己如果有人想杀死自己如此挚爱的女人,即便是至亲,他能做到梅卿这样吗?
雪银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不能说父亲做错了什么,可是……对自己如此心硬,他做不到。
雪银手指微抬,面前的老仆如遭重击。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着面前面色平静的雪银。
不要手软……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老仆倒在地上,神情扭曲。他的脸开始发黑,黑色在不断的扩大。很快老仆的整个头颅像是个被点燃的灯笼,很快剩下一个黑色的壳,然后变成黑灰,随风飘散。
老仆已经一动不动了,看不见的火焰却依旧在燃烧。
雪银觉得自己比起米粒儿,已经算是手下留情,让老仆在幽冥鬼火之下很快的死去了。他走出门,看着父亲的书房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无色无味,这处幽静的书房在无声无息里一点点的被幽冥鬼火吞噬。
这里是梅家仆人不怎么来的地方,直到它完全化灰飞去,竟是无一人知道这里已经烧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雪银看着面前一堆灰烬,才若无其事的重新回到后院。
梅忠娘子眼看着大少爷去而复返,很是诧异的上前陪着笑脸问安,然后问道:“少爷不是昨个儿就去南岭城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雪银若无其事的说道:“前边父亲的书房被我烧成灰了,找人打扫干净,省得灰尘到处都是。”
梅忠娘子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呆了片刻,又试探着笑问道:“少爷说让打扫哪里?前院虽然没有人住,却是天天有人打扫的。”
“父亲书房。”
眼看着面前女人露出被惊吓过度的神情,雪银心里不耐烦,嫌弃面前女子聒噪,只是因这个女人是母亲喜欢倚重的,他才没有出言训斥。
母亲怎么尽用这种无能之辈?怪不得被人欺负的这么惨……
雪银心里腹诽着,想着这事儿如果让永昶遇着会怎样。
没有如果,永昶曾经因为绘心对雪银出言不逊,与绘心大战三百回合,那拼命的劲头吓得绘心认输保证没有下次,永昶才抹一把脸上的血住了手。
雪银沿着回廊往主院走去,边走边想着这些让他愉悦的往事,才总算让心中那份郁堵好过了许多。
“母亲不用担心,雪银这就去找父亲请罪,人和房子都是我烧的,与母亲无关。”
若莓轻轻的叹息一声,不知是委屈还是欣慰的两滴泪水,从她温柔如水的眼睛里滴落下来。
雪银尤其不喜欢若莓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又觉得她吃了那么多苦,自己竟是到了今日才发觉,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愧疚。
雪银又宽慰了若莓几句,嘱咐梅忠娘子好生服侍,自己一路往南岭城而去。
作为天下最富庶的诸侯国南岭国的都城,南岭城的繁华富庶甚至堪比京都。
南岭城临海,是万国商船所停集的港口,也是圣龙大陆商货和碧波海诸国商货所荟萃的地方。
雪银站在空中远远看去,只见碧绿的海面上商舶舶交海中,不知其数。呈现出“大舶参天”,“万舶争先”的壮丽图景。
只是碧波海的海水到了这里,已经不再清澈如翡翠,而是透出一种油腻腻的黄来,海面上飘着一层海草,似有蚊蝇出没其中。
雪银专注的看了看,没有发现琼桦国的商队。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琼桦国地小国弱,人口稀少,没有足够的大船,与神鱼岛交易以后就很少来南岭城。
永宁有信息传过来,琼桦国商队与以前比没有大的变动,只是有几个圣龙大陆的人加入了商队。
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跑商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差事,每年都会有老的退出去,新的补进来。
可一幢幢事情合在一起,巧合太多,就不那么正常了。雪银吩咐永宁给永昶写信,两人一起将商队里补进来的那几个圣龙大陆的人都底细查清楚。
与永宁传过音讯,雪银从空中落下来,正落在两王府的中间。
轩辕烈早先跟着南岭王生活时,曾获封海安郡王。娶王妃张氏时,奉旨在南岭城南岭王府旁边,建海安郡王府。
梅雪银、米粒儿、曾苏……都曾经是海安郡王府家臣。
雪银看了一眼静悄悄的海安郡王府,这里如今是潜邸所在,里面没有人,却修缮的极其庄严肃穆。
雪银没有急着去南岭王府,而是又步行了两条街,走过占了一整个王府街街面的南岭公学,走进街面上的一家挂着“济世堂”牌子的医馆。
果不其然,医馆大堂的一侧,拉起了很严实的竹帘,里面人头攒动,却没有太多的嘈杂声,不时有或老或少的妇人走出,到柜台前去抓药。
抓药的妇人们无一例外的都不用付药钱,临走时又都千恩万谢的感谢梅先生无偿看病赠药之恩。
雪银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笑嘻嘻的看着店堂里忙碌的伙计们。少顷,大堂掌柜首先认出他来,惊喜的又小心的不让其他人察觉的上前见礼。
“梅先生来了?”
雪银微笑着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笑道:“梅先生在里面看病,我哪里敢叫自己梅先生?”
掌柜的明了,让人去给梅妃传话,又带雪银来到后间。
这里与前院的喧嚣不同,虽然院子里有很多少男少女,却鸦雀无声,院中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这些少男少女们正聚精会神的在整理这些药材。
“姑姑又收了很多学生吗?”
“是的,和往年一样,依旧大部分是梅岛的孩子。”
雪银点点头,王妃梅氏开医馆,办学堂,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梅家。甚至连当年嫁入王府,也是为了梅家的兴旺发达。
少顷,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中年丽人从二门里走进来,所有的学生仿佛此时才看到院中有人,齐刷刷的站起来向这位丽人行礼。
丽人很是和蔼的点点头,眼角细碎的鱼尾纹像绽开了的花朵。她转过身来,向雪银招了招手,雪银会意,二人一起来到院子里的客堂里就坐。
所有的人都看出这对姑侄有很多话要说,在上过茶点后悄悄的退出。雪银轻声笑道:
“姑母还是这样宅心仁厚,这无偿为女子看病一直就这么坚持下来。只是姑母也要多将养自己的身子才是。”
梅妃轻轻一笑,道:“女子生活不易,你不懂的。姑姑侥幸能帮姐妹们一把,不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雪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母亲本想来南岭城给姑姑请安,只是近来身子不适,就由雪银代母亲致意了。”
梅妃很久没有说话,最后轻轻叹息一声道:“嫂嫂总是这么多礼,哪里说到请安二字了?让哥哥怪罪。”
雪银也不喜欢母亲在姑姑面前过于卑微,只是不愿在姑姑面前扫了母亲的面子,左顾而言他问道:“绘心叔在王府吗?”
梅妃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对哥哥的这位贴身跟班去了哪里并不在意,敷衍着答道:“他送下南月就走了。”
梅妃的心情依旧在刚才提到的若莓身上,担忧的问道:“你母亲身子可好?你爹爹近日可有回家?”
雪银明白这是姑姑心里对母亲的亏欠,毕竟当初将母亲嫁给父亲,是姑姑的决定。
特别是近日知道了父亲与赵皇后的禁忌之恋,更加明白所谓担心没有人照看自己,也不过是给父亲的行为找的遮羞布。
而母亲,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父亲?我也想找他,向他请罪。”
雪银看了一眼不解的姑姑,在心里冷笑,姑姑一生为了梅家,母亲虽然是陪她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的丫头,她的幸福又算什么?
“我烧了他的书房。”雪银阴郁的说道,“他这样扮演情圣,伤害自己的妻子,我看着恶心。”
梅妃没有太多的惊奇,梅卿根本就没有藏着掖着,雪银之所以到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他以前没有在意这些事罢了。
“姑姑把我从家里接出来,也是为着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吧。姑姑倒是有心了,只是为何要让母亲再回梅家呢?爹爹他……”
雪银不无讥讽的说道:“他有回忆就够了,他不需要妻儿。”他顿了顿,“他甚至不需要赵凤桐。”
梅妃看着雪银阴郁的脸,出乎雪银意料的,竟轻轻的点了点头,气若游丝的说道:“你说的对。”
梅妃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一棵高大的龙凤树,树上的龙凤花开的异常娇艳。
她喃喃的,困惑的说道:“雪银,你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