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客堂里只有茶水袅袅升起的青烟,还有梅妃如梦幻般的,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的声音。
“小时候,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只有我与哥哥,勤叔……还有若莓。哥哥很害羞很害羞,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出声。”
雪银惊讶的看着姑姑,“被欺负了不敢出声”,这是在说父亲梅卿?
“我只好撑起整个梅家,还好有勤叔和若莓帮我。好在哥哥修行天赋很高,他与剑之一起修行,后来两人一起出门了。”
雪银眉毛一挑,“爹爹与剑之叔一起出门的吗?他们去了哪里?剑之叔如今在哪里?”
梅妃迟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走了以后,很久都没有音讯,后来有同乡看到你爹爹在北岭国做生意。”
雪银点点头,他从记事起就知道梅卿是商业奇才,故而下意识里觉得父亲在外谋生,第一首选肯定是做生意。
谁知梅妃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很奇怪,你父亲在家里时连家里那点钱都理不清楚,怎么会以做生意为生?”
雪银不以为然的说道:“不会可以学嘛,只身在外,恐怕是要竭尽全力了,很多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
梅妃点点头,知道雪银这番话是他自己发自内心的感慨,怜惜的看了心爱的侄儿一眼,道:
“你说的极是。后来勤叔帮他定了一门亲事,他和剑之就回了一趟家。”
梅妃陷入对兄长的回忆里,渐渐的眼角竟挂上了一层泪痕。“他的确是与离家时完全不一样了,不再唯唯诺诺,只是……总让人觉得神神秘秘,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梅妃说着,竟忍不住的哽咽起来。雪银心头一震,知道梅妃说到自己心底的痛处了。他站起身来,给姑姑倒了杯茶,搀扶姑姑坐下来。
梅妃拍了拍雪银的手背,喝了口茶,平复下一下不停跳动的心,继续说下去:“成亲以后,他和剑之又走了。”
梅妃忍不住的再次哽咽,“嫂嫂有了身孕,可他们一直没有消息……写信问了那个在北岭看见过他的同乡,说他的店已经关门,老板……”
梅妃泣不成声,雪银抓住姑姑的手,轻轻的将手掌按在姑姑后心,输送真元让她心绪安宁下来。
梅妃止住悲伤,强撑着把话说完:“他说店里的人全被北岭王杀了……”
“北岭王?”雪银心头巨震,只是他依旧摇了摇头,安慰梅妃道,“这一定是个以讹传讹的故事,父亲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是啊……”梅妃擦掉脸上的泪珠,似对雪银,又像是对自己,喃喃的说道,“哥哥好好的回来了,我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梅妃抬起头来,求助的看着雪银,再次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雪银,你说,哥哥回来了,我为什么还会难过呢?”
雪银轻拍着梅妃的背,明白梅妃想说什么。他似乎看到了真相的一角,似在宽慰梅妃,又似在提醒梅妃:
“是啊,爹爹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帮着南岭王建起南岭商会,将妹妹嫁入王府,成了这个大陆最有名的阵师,还与权势熏天的赵家大小姐来了一场恋爱……”
“姑姑,爹爹不仅回来了,还活得很辉煌啊。”
梅妃瞪大了眼睛看着雪银,嘴唇微微翕动着。雪银依旧在轻拍着姑姑的后背,似对姑姑,也似对自己说道:
“姑姑,谁知道呢?可能爹爹出门一趟,真的变得这么优秀了呢?”
他低下头,对梅妃轻轻一笑:“不然,怎么配做我梅雪银的父亲?”
梅妃站起身来,无声的将雪银搂紧,将她散发着清幽兰花香味的脑袋,靠近侄儿宽阔的,让人心安的怀抱里。
“剑之叔,一直跟着父亲吗?”
许久,雪银待姑姑跳动过速的心平静下来,才慢慢的问出这个问题。
梅剑之,恐怕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梅妃没有说梅卿是个冒牌货,那眼下的梅卿至少身体是梅卿的。如果当年梅卿真的死了,六界中有得是邪术让另一个人的魂灵来占据这个身体。
只是,邪术不会这么长久,特别是在神教统治的圣龙大陆,南岭城西山上神教南岭分教,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奇,可南岭城上空普通人不可见的幽幽华光,宣告着所有修行者、所有的法术,都在神教的控制之下。
也不见得就是邪术……雪银沉吟着,就像徐尧,不也是青珏转世之体吗?可徐尧是来自异界的生命,青珏之魂又是几乎拥有了神性的半神之魂。
“剑之……”
梅妃摇了摇头道:“他与哥哥一起回来的当天就走了,以后没有人再见过他。”
“爹爹没有说起过他去哪里了吗?”
“梅剑之是有师父的,哥哥说,他回到师门里去了。”
“他是什么门派的?”
梅妃道:“早年,只记得听勤叔说起,剑之上黑石山学过艺,可他是哪个门派的,就不得而知了。”
雪银长吁了一口气,黑石山……茫茫黑石山,修行门派多如牛毛,要找一个很可能已经换了名字的修行者,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知道了,姑姑。”雪银看了一眼已经平静下来的梅妃,“无论爹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把母亲接去京都。”
梅妃却摇了摇头,道:“你母亲不会同意的。嫁给你父亲,是她自己的意愿,没有人强迫她。”
雪银愣了愣,他居然忘了这个缘故。半晌,他苦笑了一声,他居然忘了,父亲,是风华绝代的梅卿,是千年不遇的风流人物。
雪银将姑姑送回南岭王府,顺着王府街一路往西,便到了商贾云集的番禺街。
番禺街上最亮堂,最热闹也是最显眼的地方,正是一进街面就能看到的第一座坊。
雪银抬头看了看坊门上的高大匾额,上面有三个大字:清月坊。
他不由得暗自一笑,当年木青君第一次来到南岭城,对这座蹭他京都清月坊名气的仿造货嗤之以鼻。
可即便是木青君,也不得不承认,若单论赚钱,南岭城的这个热闹又透着俗艳的清月坊,比他京都那个曲高和寡的清月坊,要赚钱的多。
更不要说匾额上“清月坊”这三个字,是南岭城有名的风流才子玉绘心亲笔所写。
而玉绘心,正是这个清月坊官面上的老板。
清月坊实际上的老板是谁,知道的人很多,敢提起的人却越来越少。特别是这位幕后大老板如今成了大安宫里的九五至尊,如今是一个人也不敢提起了。
当然这位老板说他穷的很,朝廷给的份例太少,他马上就要娶王妃,还要养一大家子人,还要准备平定西辰……
他没有真金白银拿出来开这种风月烟花之地。他的股本只有一句话:
舅舅,这番禺街上那么多人,背井离乡来咱们南岭城做生意,咱们要尽好地主之谊,让人家宾至如归才好。
雪银想起当年轩辕烈笑嘻嘻的敲诈勒索,唇角就忍不住挂起了笑意。
轩辕烈当然不指望这个风月之地养家养军,这个清月坊,实际上是羽林卫在南岭城的据点。
雪银正欣赏着绘心风流婉转的牌匾,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雪银,这么多姑娘在院子里巴巴的等着,你不准备进来吗?”
雪银低下头,顺着声音来处望向坊内,南岭城的清月坊与京都清月坊结构相似,也是两边花楼,中间过道的格局。
只是两边的花楼里居住的都是红倌人,这里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说法,姑娘也是各种肤色都有,走进坊内,靡靡之气扑面而来。
雪银推开了两个姑娘的纠缠,径直上了二楼。在一间闹中取静的厢房里,绘心半躺在一张矮榻上,正在安静的读书。
雪银走上前来,在他身旁坐下,伸手要去给他号脉,笑道:“绘心叔看来是真的病了,竟然在这种地方读书。”
绘心坐直了身子,不显山不露水的躲过了雪银的手,回答道:“不用担心,我只是累了。”
“海上风高浪大,神鱼岛又是个凶险的去处,绘心叔要去,该知会我一声。”
绘心自嘲的笑道:“哪里想到是那么个去处?原想着你当年不过刚过重天境,就能上了神鱼岛,我怎么着也得比你当年强吧,没想到还是不行。连的大先生都很是吃惊。”
雪银笑道:“我当年上岛,不过是巧了碰到珠珠,不然早就被那些凶鱼吃了。绘心叔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比我当年强多了。”
门开了,两个小婢来上茶点,外面的喧嚣顿时如潮水般涌进来,小婢急忙关门,将嘈杂的声音关在门外面。
“为何要到这里来休养?”雪银倒了一杯茶递给绘心,“为何不去王府?”
绘心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得罪了郡主,她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雪银瞪了一眼绘心,他原本是个大条的人,觉得做大事的人对这种小儿女之事不会放在心里,可父亲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自己想错了。
“南月是快要成亲的大姑娘了,她在王府自然是住后院的,绘心叔住在前面,根本就是见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