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御婉正专心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心里想着真安静啊,不料皇甫醒夏突然来了一声,让她反应不及。
“安九月。”皇甫醒夏重复了一遍,“和亲之事,阿婉觉着如何?”
“不如何。”
“哦?”皇甫醒夏跟纪凌珏对视一眼,饶有兴致地问,“为何?”
“安九月究竟是真心和亲还是假意,我不信宣平哥哥看不出来。”御婉一路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从左脚踢到右脚,又从右脚踢到左脚,循环反复,玩得很是起劲。“南诏刚平了摄政王之乱,朝堂不稳,安九月又未满十八,无法继承王位,社稷不安,又有蛮夷之乱……这种种下来,才有南诏示好,安九月和亲一事。”就怕南诏乱事一平,安九月包藏祸心,到时会是天瀚的大患。
“南诏之事,你倒是清楚。”皇甫醒夏又看向纪凌珏,“凌珏以为呢?”
“王爷知道云南王府与南诏的恩怨,又何必问我。”就冲着云南王府与南诏的百世恩怨,云南王府自是不同意这场和亲的。“安九月真心假意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皇上的态度。”
“说的也是。”皇甫醒夏温尔一笑,“我们在这里谈论长短似乎也无作用。啊,安平王府到了。”皇甫醒夏叹道,“还是安平王府近些。”
“宣平王府也不是很远啊。”御婉笑言,指了指街头转角,“安平王府与宣平王府可是只隔了一条街啊。”
“是啊,远的是凌珏,陪我们两个走了远路了。”皇甫醒夏笑着,催促着御婉,“快些进去吧,我和凌珏就先走了。”
御婉点点头,不经意看向纪凌珏,四目相对,又瞬间错开。
见御婉入了王府,皇甫醒夏才与纪凌珏离开。
听水榭是惯来不用下人守夜的,御婉吹熄了烛火,和衣便躺在了床上,没有拉过锦被盖着。
今日的宴席上,虽然没怎么刻意,但作为东道主之一,她还是喝了些微酒水,此时身子有些微微发烫。菱花木窗没有关严实,有风灌进来,拂走了些热意。
门扉轻扣响,御婉翻身起来开门。森寒的月夜下,是如水。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御婉向外张望了一会,龙玉不在。“龙玉睡了?”
如水点了点头,如若无事,龙玉一向睡得很早。
手中的托盘往前推了推,乌黑的汤药现在御婉眼皮子底下。御婉轻笑,这么晚还不睡,是为了给她熬药吗?
“你怎知我今日喝酒了。”御婉拿起药碗,二话不说就一口干了,“映尘告诉你我入宫陪宴的事了?”如水素来寡淡,不问世事的。
如水再点头,确实是柳映尘告诉她的。柳映尘怕也是担心御婉会在宴上喝酒吧,毕竟宴请的是南诏国的公主。
“好了,把药碗放在小厨房就好了,会有人洗的,你也快回去睡吧。”御婉替如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刚刚入秋,夜里风凉,“快回去吧,龙玉一向会起夜看你的,若是看见你不在房里,会着急的。”
如水点点头,捧着托盘就走了。
御婉这时也睡不着了,便一人呆坐在水榭上。
夜幕深深,楼台水榭,水波荡漾,月光泠泠。
腰间的碧铃铛叮当作响,御婉看月亮看得眼酸了,身子软软地往后一靠,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冷香淡淡。
御婉蹭了蹭,寻了个舒服些的位置靠着,“今日出城去迎那南诏公主,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倒没有。”揽御婉入怀,纪凌珏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嗅她的发香,“不过南诏,居心叵测。”
“父爹未必不明白,南诏不是一个和亲就能够收服的。”否则也无云南王府的世代镇守了。“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安九月选中的驸马会是谁?”
安九月不是寻常公主,寻的驸马自然也不会是寻常身份,王室宗族怕是必须的,而宗亲王爷皇子里面,还未成婚的人并不多。
纪凌珏蹭了蹭御婉的头发,没有应声,安九月选谁都没有关系,与他无关。
“你说,有没有可能选你?”御婉觉得这个想法好笑,却又忍不住说了出来,结果换来纪凌珏一记眼刀,将她的摆正,重新抵上她的头顶,“胡闹。”
御婉撇撇嘴,她就说了一句玩笑话,怎么就胡闹了。
好吧,胡闹就胡闹呗,也无甚紧要的。
她坐正身子,偎进纪凌珏暖暖的怀抱里,闭上了眼睛。
夜深深,湖也深深,倒映着相依偎的二人身影。
安九月身为南诏公主,尚在天瀚京城中,一些来来往往的宴席自然是少不了的,除了前朝的宴请,还有后宫的宴请。
后宫的宴请自然是比前朝的热闹些的,皇后懿旨,请了御婉、纪九鄢作陪,还有秦国公的两位小姐,左右丞相府小姐,六部尚书府小姐,具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府贵女,与此同时,云南王、宣平王、大皇子桀王、安平王府御棨、新晋官员萧湛、丞相府各府的嫡系公子哥们也被请进了御花园,开了一场游园会。
御婉是最不喜热闹的,懒懒地待在凉亭里看着亭外的莺莺燕燕们,男眷们尚在一湖之外的杏子林里,秋时已至,杏树已经结了青果,微酸而苦涩。
此时有人进了凉亭,坐在了离御婉较远的位子上。
御婉唇角微勾,“怎么样,这杏子林里可是聚齐了天瀚大半的才子栋梁,可有看上眼的?”
秦潇贰轻斥,“别把我与下头的那群花痴女相提并论。”
“什么花痴女,说话还是这般的不客气。”御婉回头看她,嘴上斥责着,嘴角的笑意可是不减,“母娘今日办这场游园会也是有些目的的,这底下适龄的女儿不少,让她们先看看好的,免得便宜了南诏的那位。”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国公府不是你的久留之地,你又何必为争一口气而蹉跎了自己。”秦潇贰今日着了一身藕荷色的轻纱秀槐花碎裙,长裙落地,轻纱曼舞,那姿容那仪态分毫都不输于亭外的豆蔻少女娇嫩美好。
“想让我把国公府的一切就这般拱手相让,不可能!”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凭什么她千辛万苦都得不到的东西,秦思薇就能伸手得来。
秦潇贰绞着手中的丝帕,指尖泛白,她不甘心,同是女儿,为什么她就是得不到爹爹的疼爱。
“竟然不甘心,你就该有所行动了。”御婉起身,理了理衣角,出了凉亭,“离中秋可是只有半个月时间了。”秦国公早已昭告天下,中秋之后便让秦思薇的娘入秦氏宗庙,秦思薇便是国公府名副其实的二小姐。
秦潇贰含泪的眸子愈发森寒,迸射出冷冷的厉光,想进国公府,那也得她有这个本事!
另一边,御花园去往承恩殿的路上,因为安九月要与皇后闲话家常而偷得半日空闲的雪羲缓步走在小路上,来来往往有好些宫人端着果盘茶水忙活,杏子林很大,她拂开头上的树枝,走在沿林边上,里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有些杂,听起来人很多的样子。
正欲退出去,身后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咔擦一声,枯树枝被一脚踩断。
雪羲警觉地转身,在看见来人心头微微慌乱,但长年严苛的训练让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见过九鄢郡主。”
纪九鄢缓步而来,对雪羲毫不掩饰认识她这点有些诧异,还以为她会假装两人不认识呢。既然如此,她也就开门见山了。“真没想到,堂堂天一阁的隐秘卫,竟然甘心屈膝于一个小小的南诏公主之下,为奴为婢。”隐秘卫不是都挺高傲的吗,杀人不见血的,竟然也会伏低做小。
“郡主言重了,雪羲早已不是天一阁的人了,至于待在南诏公主的身边,那便是雪羲自己的事了。”雪羲拒绝得很明显,她再如何伏低做小,都与纪九鄢全无瓜葛。“九鄢郡主若是无事,请恕雪羲先行告辞,公主还在等着奴婢侍候呢。”
纪九鄢耸了耸肩,以示随意。
雪羲自然是不愿多做停留的,意思性地行了一礼,便匆匆与纪九鄢错肩离去。
她是有料想到会在这天瀚撞见纪九鄢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在她入天瀚京城的第二天。
雪羲一离开,御婉便寻来了,远远地瞧见了雪羲离去的背影。
“我寻了你半天,怎跑这个地方来了?”
“没什么,就是遇见一个故人而已。”纪九鄢兴致很好的样子。
云南王府两兄妹久居南蛮,对于南诏所知甚多,今日宴请南诏,遇见一两个故人也在意料之中,御婉便没有过多探究,“看你挺开心的样子。”
“是啊是啊,因为今日哥哥也来了嘛。”纪九鄢抱住御婉的胳膊道,“哥哥自回了京就总是忙,好不容易一日空闲了,就被皇后娘娘拉入宫来了。”
“你这是在埋怨我母娘吗?”御婉好笑道。
“那可没有。你别冤枉我啊。”纪九鄢拉着御婉入了杏子林。
杏子林中大多男眷在,纪九鄢自小在南蛮军营长大,身边都是男儿,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御婉同是军旅之人,也不会将这些规矩放在心上,便随着她去了。
随手摘了两个杏果,小小的,泛着青色,纪九鄢给了御婉一个,嘴馋地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刚漫入口中,纪九鄢唔了一声,满脸苦闷。
“怎么了?咬到舌头了?”
纪九鄢摇摇头,还不待她回答,一旁便已经响起了一阵爆笑,这笑声御婉甚为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