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黄昏,御婉入宫请安,陪皇太后用过晚膳,便奉茶侍候在其左右。中秋将至,皇后亦来到朝阳宫中与太后商议佳宴事宜。
“哀家老了,这样热闹的佳宴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皇后安排就是了。”皇太后靠坐在软塌上,看御婉一直呆坐在窗边,遂道,“婉丫头这是怎么了,都大半天了,瞧着闷闷不乐的。”
皇后也觉得奇怪,“这丫头素日里最是疯闹,今日确实安静了些。”皇后招来了苏嬷嬷,让她去看看御婉。
苏嬷嬷应了声,走近与御婉说了什么,御婉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到了皇后身边坐下,将头靠在皇后膝上,“母娘。”
声音软糯,微微哽咽。
皇后唬了一跳,连忙捧起她的小脸,果见她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
太后皱皱眉,“这是怎么了?谁给我的婉丫头委屈受了?说,皇祖母替你收拾他。”
“没有。”御婉摇了摇头,重新靠在皇后膝上,“阿婉只是想父王母妃了。”
御婉此话一出,太后皇后对视一眼,具是叹息,却也有疑惑,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已故的王爷王妃?
太后脸色一沉,“是谁如此不知道分寸,惹得郡主伤怀。”
朝阳宫上下赶紧叩首伏地,“太后息怒。”
“皇祖母,不关他们的事。”御婉赶紧拉了拉太后的衣角,声音微微沙哑,鼻尖都是红红的,“是阿婉自己,实在是太过想念父王母妃了。若是父王母妃还在,他们也定然会像二婶母护着高少爷一般护着我的。”
听这话的意思,是二房的高氏给御婉委屈受了?皇太后立时不乐意了,安平王爷王妃去得早,御婉自幼就教养在皇后身边,时常跟她这个老太婆作伴,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哪里容得别人给她委屈受啊。
“来人,传安平王府的高氏,哀家倒是看看她有几分本事,敢给哀家的郡主委屈受。”
“皇祖母,二婶母没有给阿婉委屈受,真的。”御婉赶紧凑到太后身旁,抱着她的胳膊道,“阿婉福薄,父母兄长皆早早地去了,只留下偌大的王府及幼弟。阿婉也是无能,竟然连父王留下的唯一念想都护不住,让人就这样平白欺负了弟弟去。”
“弟弟?”太后有些糊涂了,王妃至从产下御婉后便体虚多病,不到三年便去了,未曾再给王府留下子嗣,这弟弟又是从何而来?
倒是皇后想起了安平王爷的那段风流往事,便道,“阿婉是有个弟弟,只是非王妃所出,名唤御棨。”
原是庶子。皇太后点了点头,祖宗章法,宗族庶出子女不得入皇家玉碟,御棨更不曾出入过皇宫,她不识得很是正常。
“阿棨既为晚辈,本来受了婶母几句呵责也无伤大雅,只是那高家小少爷拿了我父王的羊脂玉合欢镯谎称是他的家传宝,诬陷阿棨偷盗,这等贼喊抓贼的行径实在是没把我父王放在眼里,所以阿婉心里难过。”
想她父王一生戎马,镇守北境安平一世,死后竟然连那仅剩的一点威仪都被人踩踏在脚底,叫她如何能忍。
“放肆,这等狂妄小儿,怎会在王府中出现,既是高家的小少爷,如何能在王府中作威作福?”
“皇祖母久居朝阳宫,不问红尘,自然不知道二婶母已经收了那高小少爷为样子,正准备让宗族给他正名,再向父爹请旨入皇家玉碟,世袭世子之位呢。”御婉含泪,可惜她一介女儿之身,纵然兵权在握,依旧无法真正执掌安平王府。
“糊涂,一个外姓子弟,如何能染指王府世子之位,混淆王室血脉。”皇太后大怒,她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那些有不轨之心,企图混淆正统血脉之人。“丫头放心,此事皇祖母定会为你做主。”
“谢皇祖母。”御婉忧虑,“只是世子之位一日不定,今日走了一个高施杰,怕是日后会有更多的高施杰,可恨阿婉女儿之身,不能为王府延续子息。”
“这有何难。”皇太后拍了拍御婉的手背,“那高氏既然可以收养他人子息入族谱,阿婉也是可以的。”
“皇祖母的意思是?”
“傻孩子,这外头血脉不清的孩子终究比不过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那御棨虽是庶出,身份不高,但你若给了他抬举又能如何,自古又不是没有庶出子息承袭父位的典故,只要听话就好。”皇太后悉心教导,“听你的语气,会为那孩子抱委屈,也是说明你与他姐弟关系不错的,让他承了世子之位又能如何。王府里有了世子,又有个手握重兵的郡主坐镇,才能延绵不息啊。”
皇太后的意思御婉自然明白,这也是她今日进宫的原因,只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躁,便低头做静思状。
“太后说得有理。”后宫不能干政,但涉及她的女儿,皇后也顾不得那么多,“阿婉,你须得明白,四年前你之所以会被群臣逼得前往北地,就是因为王府无世子。”
御婉还未思量成,朝阳宫外就来了人,“见过太后,皇后,郡主。”
“何事?”
“是郡主的侍卫柳映尘入宫来寻郡主。”
“映尘?”御婉微惊,看向太后,“皇祖母,是阿婉给了他令牌让他来宫里寻我的。”
“传。”
太后话落,不多时柳映尘就从殿外进来了,跪地叩首,逐一问了安,才道,“郡主刚刚入宫,刑部就有人来王府传话,高府大人一纸状书状告小公子伤人,小公子被带入刑部,已经有三个时辰,至今了无音讯。”
“什么?”御婉大惊,就是太后皇后也是一惊,“刑部往王府拿人,可有内阁圣旨?”
“禀太后,并没有,只是刑部来人强行入府,言之凿凿,属下也拦不住。”
“放肆,安平王府乃是皇家御赐,没有圣旨谁人敢擅闯。”皇太后低头看向御婉,“看来这些人不仅不将你放在眼里,更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了。来人,摆驾御书房。”
“母后息怒。”皇后赶紧起身,“此乃朝堂政事,母后去不合适啊。”
“就是因着你太过仁慈良善,左右顾忌,阿婉这才受了委屈只能含着。”太后甩袖,“摆驾。”
柳映尘恭敬地退向一处,垂首看太后让了凤辇,一众人一涌而出。
皇后轻声叹息,责怪地看向御婉,“你究竟想要作何?”
皇后到底比太后了解御婉,知道她从不是良善可欺之人,即便漠北四年,她也深信此意。
“我要安平王府无人敢欺!”
御婉咬牙,看向那长长的宫道,红墙琉璃瓦,显贵帝王家,她安平王府就是及不上这帝王之家,也不能任由他人欺凌。
御书房内,高大人、刑部一众官员跪了一地,帝位上的皇帝一脸阴沉,唯有御婉不管皇帝威仪,只心疼御棨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疼吗?”
“不疼。”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疼?”刑部的鞭子吃人不吐骨头,一鞭子下去,立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瞧着御婉都抖手,“刑部都是这般审案子的吗,一个不如意就严刑逼供,这满朝上下得有多少冤案错狱啊。”
“皇上,臣等冤枉啊。”刑部众官员一惊,如此的帽子他们可戴不起啊。“郡主休要血口喷人,枉害忠臣。”
“我血口喷人?我枉害忠臣?”御婉气得笑了,“敢问宋大人,是本郡主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私闯安平王府的吗?还是你刑部有确凿证据证明御棨有罪让你这般严刑拷打?你今日若不给本郡主一个交代,怕是善了不得了。”
“郡主都是如此嚣张的吗?”高大人虽然双膝着地,矮了御婉一截,但背脊依旧停止,双手向皇帝一拱,“圣上在此,郡主竟然敢威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本郡主嚣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高大人现在才拿出来说事未免太晚了。倒是高大人,身为刑部侍郎,擅用公权,私闯我府,我们才要好好地来清算清算呢。”
“你,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臣冤枉……”
“行了,都不要再说了。”皇帝沉下语气,被这二人吵得头疼,“御棨,高侍郎状告你打伤高施杰,你可认?”
听见皇帝问话,御棨起身跪地,“草民认。”
“高侍郎还告你私闯婶母宅院,冲撞婶母,你可认?”
“草民认。”
御婉皱眉,“父爹,话可不是这样问的。”
“阿婉。”皇帝警告地沉声,威严十足。
御婉撇撇嘴,不再吭声。
“高卿。”皇帝看向高大人。
“臣在。”
“高施杰重伤在身,朕就不宣他入宫了。朕有话问,你可代答?”
“臣多谢皇上体恤,臣可代答。”
“好。”皇帝颔首,“御棨状告高施杰私藏他奶娘暗下毒手,可认?”
高大人一颤,高施杰暗害奶娘一事被御婉当场拿住,人脏并获,他如何狡辩,“臣,认。”
“御婉郡主状告你无旨擅闯王府,你可认?”
“臣认。”
“打架伤人,无视长辈,御棨有罪。但归根到底,事由高施杰而起,御棨将他打伤也是咎由自取,朕念你两朝为官,儿子有重伤在榻,朕做主,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皇上,施杰年幼,自是有些胡闹的,可御棨身为庶子,却对身为嫡子的我儿大不敬,实在有违祖制。”高大人暗恨,那奶娘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下人,哪里需要他的宝贝儿子偿命。
御婉不觉好笑,“御棨虽是庶子,也是我安平王府的庶子,我御婉的亲弟弟。高施杰纵为嫡子,也不过是你高家的嫡子,如何能与我王府门楣相较量。”
“郡主此言差矣,郡主的二婶母高氏已然收了施杰为养子,施杰便是王府的嫡子了,御棨一个庶子,如何能与他比较。”高大人拱手行礼,从袖中抽出一物,“此乃御氏宗族卷宗,宗族已然将施杰之名载入族谱之中,臣斗胆向皇上讨一旨意,赐予施杰嫡子玉碟。”
宗族。御婉丽眸微眯,好一个宗族,竟然敢摆她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