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起得一惯早,借着初起的阳光晒前日刚采回来的药草,龙玉守在一旁帮忙,偶尔传来相小心糯糯的说话声。
御婉斜靠在回廊的红柱上,打着哈欠,晨光落在她的身上,红色的衣裙如火,温温暖暖。
正巧此时萧湛要出门,穿过回廊往前厅而去,御婉看见了,便唤了他一声,谁知萧湛恍若未闻,径直就走了。
御婉一脸郁闷,“怎么了这是?”
院子里还有相小心缠着龙玉的声音传来,叽叽喳喳的,倒显得几分生气。
“唉,还是小孩子好啊。”甩甩衣袖,御婉整理一下衣襟,转身回了听水榭,她还有好些公文没处理呢。
相小心挑拣着铺开的药草,朝御婉离开的方向望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蹭到龙玉身边,“龙玉哥哥,这又是什么呀,好吃吗?”
书房的门被轻声敲响,御婉头也不抬,“进来。”
“郡主。”柳映尘推门而进,拱手行礼,“刑部那边来了消息,东郊刺杀郡主的杀手皆在狱中自尽了。”
柳映尘看御婉,“刑部的人问,郡主有何指示。”
“我能有什么指示。”御婉批完一本公文,丢到右手边,再从左手边那高高的一叠上再拿下一本打开,“人既然已经交给刑部了,进去的时候好好的,现在说自尽就自尽了,还需要我怎么指示。”
柳映尘听明白了御婉话里的意思,应了一声,又道,“皇后娘娘派人来接郡主入宫,人正在前厅候着,郡主是去还是推了?”
御婉手下一顿,她素来不喜后宫,皇后是知道的,故而鲜少主动召她,今日可是有事?“去吧。”
柳映尘应是,正要退下,却被御婉喊住,“这几日,行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这几日九月公主都是待在行宫里的,接触的也就是行宫里的几个宫女,寻常时候都是公主身边的丫鬟在伺候的。”
“她倒是安分。”御婉放下公文,起身往外走,“我进宫一趟,阿棨那边你照看着些。”
御婉鲜少这样早入宫的,刚是用了早膳的时辰,后宫稍有位分的娘娘们都要去向皇后请安的,遇见了又免不了几分寒暄应对的。
这不,刚走近承恩殿迎面就来了一位。
“郡主好生的早,可是用过早膳了?”及地红芍药并蒂银丝锦宫装,绞丝金步摇摇曳生姿,浓艳妆容更为女人添了几分娇艳抚媚,这样的女子,真看不出来岁月在她身上流经的痕迹。
“云妃娘娘也好早,这是要回去了?”云妃,正是大皇子桀王的生母。
“是呀,刚给皇后娘娘请了安。”
云妃声音娇媚甜美,若是御婉是男子,定被她说酥了骨头。
“既然如此,御婉便不打扰云妃娘娘了。”御婉侧身,给云妃让了道。
“那本宫就先告辞了,郡主好好陪娘娘说会话吧。”云妃也不欲与御婉多言,顺着御婉给的台阶就下去了,带着一众宫人浩浩汤汤离开。
见云妃离开了,承恩殿外等候的苏嬷嬷这才上前来,“郡主可到了,娘娘等郡主许久了。”
“让母娘久候了。”
御婉随苏嬷嬷入了承恩殿。
承恩殿内,皇后正靠坐在软塌上,身边的小几上摆着两碟茶点。
“阿婉来啦,坐吧。”皇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御婉乖顺地坐了过去,“这几日夜里总是起风,母娘可还睡得安稳?”
“夜里有宫女守夜,阿婉不必担心这些。”将桌上的茶点往御婉的方向推了推,皇后不经意问道,“宫女来报你早就到了,怎么这样迟才进来?”
“在承恩殿外遇见云妃娘娘了,就寒暄了几句,这才进来迟了。”御婉咬着茶点,苏嬷嬷端了新沏的茶上来,御婉朝她笑笑,小小饮了一口。
青花茶盖轻拂过茶上飘着的嫩茶叶,皇后看着御婉,勾唇一笑,“说到云妃,我倒是有件喜事要与阿婉商量商量。”
“喜事?”
“你猜猜,云妃今日过来是做什么来了?”
“不是请安的吗?”御婉疑惑,这个时间点过来的嫔妃不都是给皇后请安来的吗?
“请安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呀,”皇后顿了顿,卖足了关子,“云妃是来给桀王提亲的。”
“提亲?”御婉眉梢轻挑,大皇子皇甫桀今年二十有余,府上却只有一位侧妃一位侍妾,正妃之选迟迟未定,如今请云妃提亲选正妃不是什么令人惊讶之事。只是这提亲竟然提到皇后这边来了……“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般尊贵,竟然还要母娘亲自出面?”
“这天瀚有品阶在身的郡主之一,可不是尊贵得很?”皇后笑言,“这桀王啊就是有眼光,九鄢郡主多好的女儿啊,这京城上下有多少公子哥喜欢着,想着向云南王提亲呢……”
“等等母娘。”御婉越听越不对劲,“你是说,桀王想聘九鄢为妃?”开什么玩笑!
“可不是嘛,这九鄢郡主是云南王的胞妹,桀王是皇上的大皇子,你瞧这两人多般配啊,身份也……”
“般配个鬼!”御婉急了,腾地站起,忍不住爆了粗口,“母娘,九鄢怎么可以嫁给桀王,桀王哪里配得上……”
“阿婉!”皇后面色一变,不是因为御婉的粗口,而是因为她后面那句配不上,“桀王乃是皇上亲子,虽不是我所出,但仍是天家子息,这等子话哪里可以胡言。”
皇后拉着御婉坐下,往日慈爱端仪的面容此刻有些凝重,“九鄢郡主身为云南王府唯一的女儿,她的婚事一向为天下瞩目,她一日不嫁,四境一日不安……”
“可九鄢根本就不喜欢桀王,嫁过去不会幸福的。”若是纪九鄢喜欢皇甫桀也便罢了,她自然不会多加阻扰,但是,但是九鄢她喜欢的分明是,那个人……
御婉垂眸,清亮的眸子渐渐黯淡。
“但她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皇后叹息一声,纪九鄢那个孩子也是招人疼的,小小年纪便被许了一桩不该许下的婚约,白白蹉跎了这么些年,“阿婉,你不也是清楚这一点,才让御棨成为安平王府的世子吗?”皇后也不忍心在御婉的伤口上撒盐,但为了皇上,为了天瀚江山,她必须的这么做,即使对御婉很残忍。
“你的哥哥,御穹他已经不在了,早在黄金沙一役,他便随你的父王去了。即使当年遍寻不到他的尸骨,可若他还活着,他早早就回来了,哪里舍得你一个女儿家扛起安平王府的重责镇守荒沙战场呢。”
“母娘!”御婉撇脸,眼眶微微湿红,微哑着声音道,“您别说了。”这些年,哥哥御穹就是她心上的伤。那是她最爱的哥哥,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说好了要守护她的,却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
“阿婉,母娘也不想逼你,母娘哪里舍得逼你。”手温柔地拍着御婉的头,抚摸着她柔顺乌黑的发,皇后轻叹,“可这身在皇家,哪里由得了人。你父爹疼你,凡事都随你去,可唯独这云南王府,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啊,他哪里容得朝堂权势失衡。”
眼眶中强忍的泪水忍不住落下,御婉震惊回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此事因我而起?”
“阿婉,你要明白,王府不联姻,从来都是天瀚不成文的规矩。”
皇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御婉哪里还会不明白,原来,皇后打起纪九鄢的心思竟是因为她吗?
安平王府与云南王府身为天瀚唯二握有兵权的王府,一个镇守北地,一个盘踞南蛮,看起来两不相干,实则相互制衡。可如今她爱上了纪凌珏,两府若是联姻,兵权失衡,对皇帝而言不得不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让皇家与这两府息息相关,一个御婉身为帝后养女自然是不够的,接下来自然就是云南王府的小郡主为皇家儿媳,以此牵制纪凌珏和南蛮三十万的长纪军。
“那哥哥和九鄢呢?当年哥哥和九鄢定亲,可是父爹亲下的旨意的啊。”若是没有当年那纸婚约,就单纪九鄢王府郡主的身份,哪里会蹉跎这么多年无人敢上门提亲。
“是,的确如此,可这么些年过去了,饶是你哥哥还在的那几年,你可曾见皇上提起过这门亲事?”
“那是因为云南王正好……”御婉瞪大了眼睛,清眸里一闪而过的惊骇,她感觉到她正在接近某个真相,“先云南王不是战死沙场的,而是父爹……”天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婉。”皇后心疼地看着御婉,她知道这个真相对于御婉而言很是可怖,但这就是真相,“母娘知道你难以接受,但你不得不接受,身在皇家,江山社稷才是你最该考虑的,皇上和我都不想逼你。”
“如今,我能想到的两全之策只有这个,皇上可以为你和云南王赐婚,但是九鄢郡主必须嫁给桀王,成为桀王妃,而她与安平王府,与你哥哥,便再无任何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