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上来的是万佛寺的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从进来开始就吓得直发抖，颤着声音给皇后请了安。
“小师傅不必怕，郡主问你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了。”皇后一向温和端雅，说话也柔声柔气的，简单一句话便安抚了小和尚。
“小和尚，本郡主问你。”御婉一跃到小和尚面前，屈下身子，右手置在右膝上，“发生毒蛇伤人那晚，你在何处？”
因为之前已经被问过话了，小和尚回忆了一遍，如今正是记忆尤深，“那日正好是小僧当值，负责西厢房到后院井边的扫洒，所以一直都在后院。”
“我听苏小姐说，那日你在井边打水，不小心弄湿了这位周小姐的裙子？”御婉一指跪在一旁的周秀之。只怕是苏云楚也没有想到，她一时情急下想为周秀之脱罪的证人竟然成了指控她的铁证。
小和尚顺着御婉指的方向看去，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楚了对方的脸，“是的，是这位施主。”
“那你可记得，那日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小和尚不假思索，“鹅黄色。”因为他担心御婉不信，赶忙道，“是真的，因为那件衣服上描的花纹正是金桂，那是小僧俗家母亲最喜爱的话，所以小僧印象深刻。”
“倒是个有孝心的小和尚。”御婉笑，站起身来，走到周秀之身边，“你回房换衣服之后，苏云楚在井边候你，这小和尚打完水便到后庭院扫洒，看见你匆匆从外回来，身上还穿着这件织云绸描金桂裙，周小姐可否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我……”周秀之双眸闪烁，不敢直视御婉泛着寒光的眼，手紧拽着衣裙。
“说不出来是吗？要不要本郡主帮你说？”御婉很好说话地道，勾唇冷笑，“那日，你将乌金赤练蛇放入我房间，不想貂儿正在房中，它追将着你出了西厢房，你的裙子也是在那时被它抓坏的。你摆脱了貂儿之后才慌慌忙忙回来换了衣服，这裙子之所以会在秦潇贰的房中，是因为你想要栽赃嫁祸给秦潇贰。”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受伤中毒的人是秦潇贰而不是阿婉，你便知道此计行不通了，便想要将这织云绸拿去毁掉。”纪九鄢双手环胸，啧啧两声，“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我们拿住了把柄。”
“我没有。”周秀之矢口否认。
“都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周秀之，你的心未免也太狠了吧，那么多的毒蛇，你是多想阿婉死啊。”
周秀之见皇后脸色暗沉，心也跟着沉了一沉，“皇后娘娘，不是，不是这样的，秀之怎么敢害郡主呢。”周秀之磕头，惊慌辩解，“我承认，我是在郡主的房里放了赤练蛇，但我绝不害郡主之意。”
“蛇都放了，还无害人之意，鬼信哦。”纪九鄢撇嘴。那她可不可以也往她房里放一条赤练蛇玩玩啊。
“我与郡主无冤无仇，郡主为何一定要死咬着我不放？”周秀之也是恼了，她承认蛇是她放的，可她绝对没想要伤害御婉。“皇后娘娘，臣女真的冤枉。臣女不过是气恼郡主那只赤尾貂伤了我的容貌，害我，害我沦为京城笑柄，故而想要报复那赤尾貂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伤到秦姑娘。”
“而且，而且我只放了一条蛇，哪里有九鄢郡主说得那么多毒蛇，这委实是诬告啊。”
御婉拧眉，看着周秀之涕泪连连不住地哭诉，心里突然升起了几分烦躁之意。都是糊涂账。
“赤尾貂伤人之事皇太后早有论断，你如今心生报复，可是对皇太后，对皇家不满？”周秀之的哭诉无疑是火上浇油，“是不是诬告本宫自有论断。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周秀之放毒蛇伤人，蓄意谋害郡主，其罪当诛。来人，将周秀之押回京城，待皇上发落。”
皇后一拂袖，立即有人上前来将周秀之拖了下去，周秀之吓傻了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哭喊着冤枉。
“万佛寺乃佛门重地，也被搅得这般乌烟瘴气！”皇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有些烦心，好好的一个祈福，弄成这样，“这些日子都给本宫安生些，别再闹出什么事，惹得佛祖都不得安宁。”
“是，母娘（皇后）。”
苏嬷嬷扶着皇后走了，侍卫一涌而出，苏云楚迟疑一会，也退出了西厢房。
御婉偏头，正好看见一直候在西厢房外的安九月，她的身后跟着那名叫雪羲的丫鬟。
见御婉看过来，安九月盈盈一笑，屈膝福了福身，带着雪羲也离开了。
“阿婉，看什么呢？”纪九鄢顺着御婉的视线看过去，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啊。
“周秀之的话，让我很是在意。”御婉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眸道。
“周秀之说她只放了一条赤练蛇。”那日是他亲眼见着蛇农将一条一条大概数十条的赤练蛇放入蛇袋中的，如今周秀之却口口声声说她只放了一条，让人不得不在意。
“咦，你们是想说那些蛇都不是周秀之放的？”那还有谁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纪凌珏拍了拍纪九鄢的肩，看向御婉，伸手为她抚平眉心紧蹙，“不管是谁放的，传回京城，便是尘埃落定了。”
御婉心上一惊，抬头看向纪凌珏，什么意思？
“云川暴乱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萧湛已经回京，留下两名副将善后，桀王和离王也该启程了。”纪凌珏将刚接到的消息如实告知御婉，却见御婉没有半点欢愉，而是低头静思。
“我都是觉得有些不安。”御婉拽了拽纪凌珏的衣袖。礼部周尚书是桀王的人，御婉是一直知道的，如今离王还未入京，皇上就已经要动周尚书了吗？
夜色深沉，月光泠泠，有风吹过，树叶婆娑。
御婉突然觉得有些冷了，拢紧衣襟。
纪凌珏握住她微凉的手，“万事有我。”
御婉心上一暖，只觉微微安定，回握住他的手。
夜微凉。
离开万佛寺已是三日后的事了，周秀之当天晚上就被送回了京城，转交刑部看管。
听闻当日夜，礼部尚书周大人连夜入宫，长跪御书房外请罪，以官降三级为代价保住了周氏一门大小，周秀之被一纸诏罪书贬去了黔州。
御婉翻看着京中传来的文书，心中一片唏嘘，同时也有几分隐忧，离王刚刚回京，皇帝便手段犀利地处决周氏一门，等于断了桀王一只羽翼，如此急进可否恰当？
纪九鄢正啃着瓜子，见御婉掀开车帘要下车，便问了一句，“阿婉，去哪？”如今只是中途歇息，待会就要重新出发了。
“有些闷，出去走走。”御婉跳下马车，当真只是在周围走走。
今日阳光很好，很适合出游。
御婉拿手挡在额前，抬头远眺。天空蓝蓝的，白云渺渺，偶有飞鸟掠过，瞬间便不见踪迹。
“郡主。”龙玉悄无声息来到御婉身边，青铜古刀怀抱胸前。
御婉这才幽幽收回视线，看了一眼龙玉，如水并没有跟过来，想来是在照看秦潇贰。
“如何？”
“的确是隐秘卫。”想起跟在安九月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一身白衣飒爽，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杀气，缺少了记忆中那女子的悲凉之气。龙玉垂眸，张口欲言又止。
御婉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叫雪羲。”
龙玉抬头，往日没有过多表情的脸上分明闪过一丝错愕，他呐呐开口，“她是，雪羲？”
“对，南连霜的妹妹，南雪羲。”御婉拂一拂衣袖，转身往马车走去，龙玉跟在她身后，“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摒除了南姓，不再姓南罢了。”
“她怎么会在南诏，还成了南诏公主的侍女？”龙玉百思不得其解，他与如水寻了她那么多年，连并着郡主都派出去多人查探，一直了无所踪，竟然是在南诏皇宫吗？
“就是因为入了南诏皇宫，我的人才会无功而返。”她是天瀚京城的郡主，北地的掌军将军，在北地能够只手遮天，但南境却不是她的地盘，她可以查，自然也有人能挡。
龙玉了然，想来是那南诏公主一直护着雪羲，才能让她平安至今，否则以天一阁的本事，以隐秘卫的手段，雪羲怕是藏不了这么久。“郡主，”龙玉喊住御婉，“要不要告诉如水？”
御婉挑眉，“你会瞒着她吗？”
龙玉无言。自然是不会的，龙玉此一生，绝不会欺瞒于如水。
御婉笑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如水，能得龙玉全心相待。
黑眸里闪过一丝钦羡，御婉抬眸，看见那个站在远处与皇甫醒夏说话的男子。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看来，清冷的唇角微微勾起。
御婉冲他一笑，心头徒生的无奈淡去了几分，“龙玉，若我要用雪羲动天一阁，你可会帮我？”
龙玉怔了一怔，却见御婉认真无比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已有了谋划。“只要郡主吩咐，龙玉必当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