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殡天，举国哀恸，议政殿传出遗诏，册立皇二子皇甫离为新皇，一品安平郡主为镇国公主，在新皇登基前代掌朝政，一时掀起轩然大波。
萧湛从外面进来，承恩殿已经改成了安放帝后棺木的灵堂，原本守着的宫人都被赶到了外头候着，御婉正直直地跪在灵柩前，御棨陪着她。
“传位的圣旨已经宣读，如今你已是镇国公主。朝堂之上有多少大臣在反对你。你还要在此继续消弭下去吗？”
“郡主，第一日便罢朝，怕是天下纷纷之语更甚，岂不是浪费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郡主……”
萧湛的手落在御棨肩上，御棨回头看他，他摇了摇头，跪在御棨身边，“随她去吧。”
“但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郡主的。
“若大臣们有心讨伐，就是阿婉郡主此时去了议政殿，他们也依旧有话要说。”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一次说个够吧。
御棨看了看始终没有半点反应的御婉，终是叹了一声，无奈地点点头，“麻烦萧大哥看一下郡主，我去御膳房给她拿点吃的。”从昨日到现在，郡主是滴水未进。
萧湛点点头，让御棨放心去吧。
“郡主若是想哭，便哭吧，这殿中不会有第二个人。”御棨走后没多久，萧湛也站了起来。
从昨日帝后去时哭了一会，御婉整个人就一直呆呆的，亲自给帝后换了衣裳，亲自将二人移到了棺中，亲自守了一日一夜的灵，没有进过半点水米，没有说过半句话，眼泪也再未掉过一颗，整个人平静极了。
他昨夜半夜过来，也是御棨陪着，他悄悄跟他说害怕这样的御婉。
其实萧湛也是怕的，真的是太过平静了。
吱呀一声，承恩殿的大门被紧紧阖上，屋外的阳光照在身上，也解不了他身上沾染的寒气，仿若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一般。
萧湛蹙眉，看着自己的手指动了动，唤来一直守在殿外的苏嬷嬷，“嬷嬷可知道哪里有郡主的衣裳？”萧湛知道御婉这些日子忙于朝政，索性就宿在了皇宫里。
“知道，就在偏殿。”御婉住在宫里的这段时间，都是苏嬷嬷奉命在侍奉的。
“那便劳烦嬷嬷去找件郡主的厚衣服来，若是没有，便请人去王府里拿。”这样森寒的大殿森寒的心，再没有厚些的衣服，他真怕御婉挨不过来。
大殿内，御婉仍旧呆呆的，目光空明，好像在看那帝后安眠的灵柩，又像是透过这灵柩，看见其他的什么东西。
这时，御婉缓缓站起身来，入了内室取来皇后平日里用的胭脂。这些都是苏嬷嬷还来不及收拾的。
因为皇甫离还未回来，盖棺定论也就要等到他回来才能办。御婉现在棺木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躺在一起的帝后。神色安详和睦，当真如同睡觉了一般。
“父爹，您睡了吗？陪阿婉说说话好不好？”
依稀是年少，她九死一生从黄金沙回来，御棨的阿娘自刎王府前，父王和哥哥战死的那一幕成了她此后午夜梦回的梦魇，搅得她夜夜不得安眠，险些丢了一条命。
帝后怜悯她年幼，接入宫中教养，她便仗着父爹的宠爱，梦魇时赖着他说话。
“母娘说最爱阿婉画的红妆了，今日阿婉给你画一画好不好？”
御婉是武将，从去了北地就极少捣鼓这些胭脂水粉了，一时要摆弄，当真有几分手忙脚乱的。还好手艺没生疏，点了点胭脂，红唇嫣然，就像娇小姐。
“父爹，你看阿婉给母娘染的红唇好不好看。”
上了腮红，惨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瞧着都有了精神。
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好，脸色时常不正常的白着，怕皇上放心，皇后时常就这样自己点着红妆装没事，还不让她告诉皇帝。
其实皇帝哪里是不知道，只是想让皇后高兴罢了。为了不让她在皇后生病的时候闹她，皇帝多半会答应给她举高高。
那样骄傲的帝王，为了顾全妻子的心意，纡尊降贵地让她爬到他的头上玩举高高。
就连身为亲子的皇甫离都曾跟她抱怨过，父皇疼母后和阿婉，胜过了世间的所有。
所以父皇将这所有给了阿离，阿离要接吗？
不只有江山社稷，权利财富，还有母后和阿婉，阿离要接吗？
御婉蓦然惊醒，原来就在那个时候起，父爹立储的心思就已经那般明显。
御棨取了东西过来，就见殿门紧闭，萧湛背手站在门口，俨然就是一尊门神样。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来，仅有的几束阳光也收拢了。
“让她一个人待会吧。”接到御棨询问的目光，萧湛淡淡道。
御棨看了眼手中的托盘，再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与萧湛一同在门外当起了门神。
苏嬷嬷取了厚披风过来。这是御婉留在宫里最厚的衣服了。
萧湛默了默，显然不是很满意。
御棨在一边看着，又想起殿内那森冷得好像没有半点人气一般的承恩殿，顿时明白了萧湛的想法。心里也甚是感念他的细心。
招来小厮。
这小厮是王府里的，昨日随他一同入宫来的。
“回去王府，找小婶母，请她去郡主……”又想到御婉现在已经是镇国公主了，又改了口，“去公主的听水榭取几件厚衣服过来。春年皇后曾赏了件毛裘，一并拿来。”
说到毛裘，就想起了御婉的那只小宠物，御棨又喊住小厮，“把公主的貂儿也捎进来。”郡主如今这般，还是该有个可心的小家伙陪着，也许能让她开心些。
看御棨交代完这一切，萧湛笑笑，不过执掌了小半年的王府，就能如此周全俱到，委实让人欣慰，也不枉御婉有心栽培。
他刚要说话，身后大殿的门被打开，火红色的衣裙经历这一天一夜依旧光彩不减，只是人却瘦了一圈。
御婉普一出现，殿外的人除却萧湛和御棨，都齐刷刷地跪下，口中高呼公主千岁。
从今日起，她便是天瀚代掌政权的镇国公主了。
“怎么样，是公主好听还是郡主好听？”萧湛依旧是调笑的语气，只是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此时此刻，议政殿上，已经是讨伐声一片，说她是祸国妖姬的不在少数。
虽然御婉将自己困在承恩殿内，但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祸国妖姬，当真是看得起她的。
若她御婉当真有心做个祸国妖姬，这天下又有谁能拦她。
见御婉不理会他，萧湛也只是耸耸肩，与御棨相视一笑，便一左一右跟随在她的身后，向议政殿而去。
议政殿内，凡是在京城任职的大小官员，因为此时的情况特殊，都上朝来了，满身的素镐看得御婉眼前发昏。
原本还是吵闹一片的议政殿内因为一句镇国公主到的高呼而息鼓停战。
还是那个容色倾城的女子，背脊挺直，一如往昔的倨傲清贵，只是一身火红衣裳已经换下，素白的衣袂飘飘，更显得几分纤弱。
御婉走上高阶，只是没有在那黄金龙椅上落座，而是让人搬来了另一把椅子。
群臣虽有不满，但见她如此，也不算全然嚣张，一时间也拿不住她的把柄。
御婉一落座，便斜眼扫了一眼李泰。
皇帝就这么去了，李泰也一瞬间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多了不少。
到底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一时间无所适从也是应当的。只是因着还有御婉在，他放不下心就这么随皇帝去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泰就像过去二十多年伺候皇帝一般，伺候在御婉身侧。
阶下群臣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唇瓣蠕动，有话要说，却迟疑着不敢说出口。
“臣有事请问公主。”老臣在唤公主是停顿了那么一下，想来还是不太适应御婉身份的转换。毕竟有史以来，甚少有郡主能够被直接封为镇国公主的。“请问公主，太子殿下何时归京。”
立储圣旨已下，皇甫离就不再是离王殿下了，只是他尚未登基，称为皇帝又不合适，所以大臣们都改了口，称太子殿下。
“这就要问兵部和礼部两位尚书了。”京城里的调职升迁就是快，她离京不过短短时日，这兵部及礼部就已经换了她不认识的新尚书了。
“臣惶恐。”两位尚书出列，齐齐告罪。
“本宫更是惶恐。”御婉笑，“既然两位大人办事如此不力，宣平王殿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公主殿下已有裁决，又何须宣平多嘴。”皇甫醒夏浅浅一笑，将问题踢了回去。
御婉哪里由得了他，“本宫有裁决那是本宫的事，既然本宫问了王爷，王爷便将你的想法如实说了便是。”御婉扫了群臣一眼，威压渐渐，“毕竟这里可是有很多人，认为王爷治国之本事在本宫这个祸国妖姬之上呢。”
“是吧，秦国公，孟大学士，陈将军？”
“臣惶恐。”被一一点名的大臣皆是两朝老臣，桀王和离王分庭抗礼之时一直保持着中立，如今桀王没了，离王未曾归京，大权旁落御婉这个外姓女人之手，这些老臣便纷纷说起来先帝嫡子之言，大有让皇甫醒夏取而代之之意。
御婉不是信不过皇甫醒夏，她信不过的是这些大臣，难保那一日纷纷传言之下皇甫醒夏不会动了心。
毕竟皇甫醒夏，曾经才是这个皇位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报……”殿外传来声音，“云南王赶赴京城，此时已在正元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