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嘴硬，不肯松口。”柳映尘摇了摇头，他与高将军问了一夜，愣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属下有负郡主嘱托。”
“漠北那群人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能问出些什么来，我可真就要怀疑点什么了。”御婉转了个身，变成背靠着栏杆，紫色的藤蔓花花瓣散落，她红色的衣角沾了一片。
“郡主是否在怀疑漠北此次大举来犯的目的？”
“你也知道漠北此次是大举来犯了。”捻起沾在她衣角的那瓣花瓣，在指间碾碎，紫色的汁液染了手指，御婉瞧着，往另一只手的指甲上一抹，成了上好的丹蔻。“这么多年了，你几时见过漠北这般大动干戈过？”
柳映尘想了想，从郡主执掌漠北开始，好似真的没有过。就连萧将军来北地的那场仗，也是因为漠北内乱所致。
“漠北内乱结束才多久，你自己算一算，那新任的王屁股还没坐热呢吧，就集了十万大军来攻打乌桐关，不是有鬼就是有病！”
虽然御婉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柳映尘还是忍不住汗颜，郡主你这么说人家的王真的好吗！
“不过漠北军的嘴是出了名的难撬啊，想从他们的口中知道点什么情报，确实难了些。”御婉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埋在漠北军里的细作可有消息传来？”
柳映尘摇了摇头，“漠北的这位新王瞧着是个谨慎的人，我们的细作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新王还是下令封锁了漠北军里的所有消息，进出的都是新王的心腹亲兵，我们的人安插不进去。”
“啧，看来这位新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啊。”御婉起了几分兴趣，“新王叫什么？”
“听说叫郎杀。”
“郎杀？”御婉细细将知道的漠北的几位王子过了一遍，都对不上号，“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这位郎杀王是前任漠北王的幺子，年幼时漠北王室发生叛乱，漠北王为了保护他，将他送往了江南，十年前才重新回的漠北。”
“江南？”御婉瞪大了眼睛，无语道，“人都被送到眼皮子底下了，竟然还让他平安地回去了？”天啊，长平军里竟然还有这样大的纰漏。
柳映尘摸了摸鼻子，虽然挺难以启齿的，但这是事实。“十年前郎杀王返回漠北的时候，倒是惊动了世子，世子亲自带人拦截的。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竟然将人送了过去。”
御婉抬头看了一眼柳映尘，她知道柳映尘这里说的世子不是京城里的世子御棨，而是她的哥哥，御穹。“此话当真？”
“属下是挺当年的老将说的，他当时便在世子的营下，随世子一同去的。”
御婉低头沉吟，照理说哥哥身为长平军少帅，委实不该如此做的，毕竟郎杀现在是漠北的王，现在还带着十万大军围攻乌桐关，实在是放虎归山了。
“那位老将如今在何处？”不管怎么说，御婉还是相信自己的哥哥的，御穹这般做，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老将前些年负了伤，从前线退下来了，如今在辎重营谋了差事。”柳映尘老实回答。
“让他来见我，我有些事要问他。等等，”御婉喊住要退下去的柳映尘，“你让人去一趟乌桐关的楼里，找一个跟我差不多身形的姑娘来，要会吹箫的，不必吹得好听。”
柳映尘顿了一下，方才应了声，下去找人了。
御婉想了想，还是去了城主府里御穹曾用过的书房晃了晃，可惜十年过去了，书房里已经没有了多少属于御穹的痕迹，这里毕竟是城主府，不是安平王府。
御婉是有几分落寞的，她的哥哥七岁随父王上战场，一生戎马，临到头来，所有的痕迹还是淹没在大漠荒沙之中，渐渐被腐蚀殆尽，不见踪迹。从此以后，沧海桑田，又有几人还能记得她的哥哥御穹，曾经的少年将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呢。
“哥哥。”
“郡主。”柳映尘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御婉这时才缓缓回过神来，推开门出了书房。
书房前的庭院里，柳映尘站在一旁，他的身边恭敬地站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一身红色军装掩不住他的老态。他垂手而立，见到御婉才缓慢地行了一礼。
御婉走下台阶，“你便是十年前随哥哥一同的拦截漠北新王的人？”
老者拱手点头，声音苍老，“是，十年前随少帅拦截漠北新王的人，有的随少帅去了黄金沙，便再没回来过，有的调了职，去了别的地方，还留在这落日城的，就只有老朽了。”
听到黄金沙，御婉心中一酸，指尖蜷了蜷，“当年的事情老先生还记得多少？”
“历历在目。”十年前的老者还是壮年，被破格提拔入了少帅御穹的前锋营，那段岁月，可谓是他这一生中最风光最豪情的日子，哪里会忘了。
这些年，他日渐老了，打不了仗了，却还是固执着守着辎重营，就是舍不得这片他洒了热血的土地，总是想守着，守着守着，指不定当年远征黄金沙的少帅和兄弟们就都回来了。
御婉吩咐人沏茶，领着老者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属下哪里敢与郡主同坐一桌，万万不敢当。”
“先生便坐下吧。”御婉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今日只是闲话家常，阿婉只是一个想了解哥哥过往的妹妹而已。”
老者看着御婉，他是认得御婉的，那个时候她还是喜欢缠着少帅的小姑娘，整天黏在少帅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
如今，他老了，少帅不在了，而小姑娘也长成了大姑娘了，可以独当一面，成了北地百姓口中的新一任霸主。
少帅若是在天有灵，是该高兴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少帅带着我们前锋营去了城外练兵，还没开始便瞧了远远而来的漠北小队。刚开始我们以为是漠北的侦察兵，少帅便带着两个人偷偷摸了上去，偷听了对方的对话，才知道他们是要去江南接他们的什么王子。”
那位王子便是现在的郎杀。
“少帅便偷偷放他们过去了，等他们接了人在此途径乌桐关的时候，少帅便埋伏着，将人给拦了下来。”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亲口承认的，谁也没有想到，那样一个白白净净，瘦弱文雅的孩子会是漠北蛮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后来哥哥把他放走了？”
“是的，少帅没有通知大帅，直接就放走了，为了这件事，少帅还被大帅罚了扫大街。我们一众兄弟，跟着少帅扫了整整一个月的落日城大街。”
御婉听言好笑，心想她哥哥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挨父王的罚了。
“哥哥是为了什么把郎杀放走的？”
“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他在前锋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知道的事情有限，“只是那时少帅拦了那王子，遣散了周边所有的人，跟王子密谈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之后少帅便带着我们都撤回了乌桐关，再没有去理会过其他。”
“属下也是听说前方漠北十万大军领军的人叫郎杀，这才想起这事的。”
密谈了一个时辰，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谈这么久？御婉单手成扣，敲击着石桌面，发出清脆的扣扣声。她可不相信哥哥会与这个郎杀一见如故什么的鬼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吗？”
老者摇了摇头，“没有。少帅谨慎，身边谁也没有留下，那位郎杀王子的身边也没有留人。”如今少帅去了，那日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如今也只有郎杀知道了。
御婉也是这个想法，只是她更加肯定的是，无论他与哥哥达成了什么协议，如今漠北十万大军压境，这协议也随着哥哥的离开掩埋黄沙下了，郎杀怕是不会自己主动提及的。
“我了解了，这事我会处理的，多谢先生走这一趟了。”
“郡主客气了，这乃是属下的本分。”老者起身行了一礼。
御婉微微侧身避开，扶起了老者，对柳映尘道，“映尘，你送先生出去吧。先生可愿调往乌桐关谋职？”
老者知道，郡主这是要给他安排份清闲职位，好安养晚年了。
老者摆了摆手，“属下多谢郡主，只是属下在落日城待惯了，辎重营就很好。属下愿意为郡主守着辎重营。”少帅离开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跟少帅承诺过的，要为他好好守着落日城如今就是只剩下他一个了，也要好好地守着。
御婉沉默一会，“竟然如此，阿婉不好多说。映尘，送先生回去吧。”
“是。”柳映尘应了声，带着老者先行离开了。
御婉看着老者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哥哥，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念着你等着你。
“映尘，随我去趟城楼吧。”刚喝了一盏茶，柳映尘便回来了。御婉去了血玉萧，说道。
柳映尘点点头，转身随御婉出了门，前往城楼。
苍老斑驳的城楼依旧固执地守在这片黄沙之中，黑色与红色的大旗交相辉映，被风鼓动，与对面的森森铁甲遥遥相望。
御婉负手在后，血玉萧拿捏在手中把玩，长长的红色穗子随着她手中的动作上下摇曳，“映尘你说，当年哥哥与郎杀，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可以让哥哥违反军规放他走。”
柳映尘默，连郡主都想不明白的事，他就更不明白了。
“郡主。”身后传来一声急呼，高将军兴奋地上了城楼，“兵部给的辎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