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一份认罪书，那么还有回寰的余地。
而现在，这份请罪折子……徐彰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请罪折子这种东西，为官者，谁没写过几份，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上请罪折子，并不是为了说明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而是向上面的人表态，说明自己绝不是有意犯下的，一切都是因为一颗中忠君爱国之心，只是做事情的方法不太恰当，所以导致了不太好的结果，并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保证下不为例。
请罪，其根本目的，是为了消解上位者的不满，最终保全自己。
哪有人会像绛音这般，将自己的罪责一五一十的全都到来，还把已经过去多年的，大家都忘在旮旯里的事情，也都抖出来。
她是疯了吗？
徐彰身形晃了晃，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算了。
旁人不知道折子上具体写了什么，但是从徐彰的神态，多少猜到了几分。
兵部右侍郎萧山趁着徐彰手抖，一把拿过折子，眼睛快速扫荡，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待看到上面写道，天启十四年，黎青暗中以淬了‘生机’的冷箭，谋夺曜王生机时，再也忍不住爆喝出声：“天音司好大的胆子！”
他眼睛通红，噗通跪地，“曜王殿下自出生，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流落黄泉境，幸而苍天庇佑，殿下才能在那等蛮荒之地艰难的生存下来，并最终得以归朝，如此的不公，殿下却从未心怀愤懑，而是投身武道，练就一身好本领，以维护大曜的正道。”
“然则，殿下仁厚，得到的，竟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和针对，如今证据确凿，却还有人不断的为谋害者进行开脱，并不遗余力的四处找黑锅，想要反扣到殿下的头上，简直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罪大恶极，若还不加以严惩，哪里还有公道二字？”
“正是！”左侍郎杨泰胸脯起伏、神色激愤，“司法监察机构，司的是不平之事，查的歪风邪气，而今，司法眼中没有公道二字，监察心中也无清明正气，眼盲心盲，让施害者逍遥法外，任歪风邪气恣意滋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声音铿锵，振聋发聩，让中间派的官员都为之动容。
传阅过那份折子的，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刑部尚书出列道：“天音司谋害曜王一案，臣恳请，将请罪折子上提到的诸人全部缉拿归案，进行彻查，并将真相公布天下，以儆效尤。”
吏部尚书跟进道：“臣附议，不仅如此，臣提议，暂停大理寺、御史台的职责，以免扰乱案件进程，有违公道。”
大理寺、御史台诸人面色惨白。
尤其是御史台的人，他们平时最是能言善辩，但是今天，绛音的认罪折子，写得太过于详实，板上钉钉，根本无从辩驳。
楚毅面沉如水，冷冷看着徐彰：“大理寺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徐彰后背汗湿，牙齿打颤，双手紧紧的捏着朝笏，噗通跪地：“微臣罪该万死，身为大理寺卿，竟不知天音司背地里竟是如此行事，微臣老眼昏花，罪大恶极。”
他咬了咬牙，以额触地，“王大人的话，罪臣附议，愿意停职待罪，只有一件事情，还请圣上定夺。”
楚毅冷笑：“说。”
“昨日有人来报，醉宾楼有人妄议‘邪相之事’，大理寺卫兵前去查探，有人救走了妄议之人，罪臣停职待罪，那此案，是否移交刑部？”
徐彰话音落下，百官下意识的看向前方的曜王。
楚少衡神色不变，惯常的冰雕模样，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同。
有好一会儿，殿内落针可闻。
徐彰几乎是伏在地上，看不到百官的反应，也看不到曜帝的表情，只觉得四周太静了，静得人心里生出无边无际的慌来。
很快，沉寂被一声重重的茶杯摔地的声音打破了。
那茶杯从王座上摔出，砸在徐彰的额头上，又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百官心下皆是一颤。
楚毅却笑了。
“徐彰，你好大的胆子？！”
“移交？你想问的真的是案件的移交之事？若真是，你大可私下里跟刑部交接。”
“而你偏偏要在此时提出来，偏偏提的是朕忌讳之事，你的目的是什么？引得朕对妄言者、胆敢救下妄言者之人大怒，然后你就能顺势说出，妄言者，是曜王府管家的侄儿，而救下他的人，是对曜王有救命之恩、且护送他一路进京的舒芙。”
楚毅骤然起身。
“抬起头来，告诉朕，朕可有猜错？”
徐彰瘫软在地，哪里还敢抬起头来，哆嗦了许久，才抖出声音来。
“罪臣……罪臣不敢，还请圣上明察。”
“好，好得很，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朕今天，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戳破你这张虚伪至极、无耻之至的嘴脸。”
楚毅喝道，“把相关人证物证带上来，曜王，把你查到的证据，也都呈上来，让徐大人好好的看清楚。”
楚少衡应声，击掌三下。
很快，两名禁卫军提着一个少年，走进大殿，正是醉宾楼里，挑起话头之人。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舒芙。
百官中消息灵通者皆知，曜王失踪多日，又重新出现后，身边多了一位高人，名舒芙，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曜王才能很快平乱定北，并在跟天音司的较量中高占上风。
很多人都对舒芙无比好奇，但是没有人想到，她竟然如此的年少。
御史台的人，原本还不死心，想要以‘绛音一定是被曜王背后高人所惑，丧失了心智，才会胡言乱语’为由力挽狂澜。
毕竟，绛音的请罪折子，委实太不可思议了。
而修为高者，正可以通过某些特殊的术法，蛊惑修为低者，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现在，哪里还说得出口！
绛音可是突破换骨境界者，而眼前的少女，如此的年轻，只怕连绛音修为的一半都比不上，又怎么可能蛊惑？
说出来，鬼都不信。
各方视线的打探中，殿中少女淡然行礼，“舒芙参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