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清心殿。
白泽神兽像静静驻立。
真言镜将西斜的阳光反射七彩光华。
风到了这里，好似也变得无声无息下来。
当没有人为响动时，整个清心殿就显得极其的安静，静的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御座上的曜帝楚毅，和他边上的圣后，呼吸平稳。
而匍匐在地的黎青，刚刚把八年前‘天机’事件的始末和‘岚沅乃暗族细作’之事细细陈述完，呼吸急促，额头上顶着一个红肿不堪的大包，狼狈十足。
他话音落下许久，御座之上那人都没有发声。
黎青拿不准上位者在想些什么，心下慌乱，忍不住‘咚’的一声叩头，“圣上、娘娘明鉴，罪臣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铿锵有力，决然悲壮。
楚毅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扫了黎青一眼，又看了眼旁边盒子中的断指，气闲神定的拨动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七夕那日早朝上他震怒过后，午歇醒来，身子就不大爽利，桑大师冷脸将他斥责了一番，并丢下一串佛珠，让他随时谨记，少忧、少怒。
佛珠圆润温良，散发着幽幽檀香，比‘回春’的香味还要让人沉静。
楚毅波动的情绪沉淀下来，淡淡开口：“圣后怎么看？”
圣后垂手，低眉应声。
“臣妾刚刚回来，乍逢巨变，也不知真假，已命人前去枫山铁牢提石破天审问，未免中途有任何人徇私枉法，刑部尚书一同前去，是真是假，待审问结束，便可知晓，若是黎青胆敢撒谎，臣妾绝不姑息。”
楚毅目光看向圣后，“还有呢？”
“还有……”
圣后目光转向地上盒子中的断指，满面羞愧，跪 去。
“臣妾遵从祖宗法度，掌管天音司，查邪恶之徒，司护国之事，没曾想，却让邪恶之贼混入了司中，谋害亲王，祸乱朝纲，臣妾识人不清，臣妾有罪。”
“大曜跟暗族素有仇怨，洺河之战，沉曦带领天音司司人斩杀暗族贼子上千，暗贼之血把洺河都染成了紫色，暗族余孽逃进南冥之城，再不敢对我大曜觊觎半分。”
“这一战换来了二十年的安稳，臣妾乃至天音司上下，都放松了警惕，竟不查，被暗族贼子混入司中，幸而上天庇佑，尚未酿成大祸。”
圣后惭愧叩首。
“天音司上下识人不清，遭奸细蛊惑，差点犯下大错，其罪当罚，但罪不至死，还请圣上看在天音司多年来，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的份上，宽恕一二。”
“臣妾为天音司求情，有私心，更有忠君护国之心，暗族派奸细挑拨，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天音司上下真的全都就此打入大牢，那若是暗族生事，将无人可抵挡，正合了暗族的心意，他们派奸细混入天音司的目的，正在于此。”
圣后再叩首，“事关重大，还请圣上三思。”
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楚毅拨动佛珠的手不知何时停止了，“把黎青带下去。”
有影卫应声出现。
黎青不敢不从，求救的看向圣后，圣后却只字未言。
殿内很快只剩下帝后两人。
楚毅视线落在圣后身上。
她今日许是来得急，又许是故意的，身上的衣服尚未换过，裙角都起了褶子——像她那样注重仪容的人，这委实罕见。
心下的焦急，可见一斑。
而她额头伏地，头上的步摇，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晃动，落在她的额角处，居高临下的位置，楚毅很清晰的发现，圣后的额角，不知何时爬上了细微的纹路，那些细微的纹路，勾勒出岁月的痕迹，他恍然想起，他们成婚都有三十年了。
叶氏一族被称为“神佑世家”，族中男子，个个灵根出众，是修炼的好苗子，族中女子，姿容绝色，蕙质兰心，有秘传的法子调养，时间会增添她们的气度和风华，却不会带走她们的容颜，譬如他的母后，到仙逝时，都姿容不老。
而他的皇后，却额角爬上了皱纹。
只因为她嫁给了一个身有宿疾，不知何时会归西的圣上。
楚毅捏着佛珠的手一松，那些紧绷的情绪，也跟着松弛了下来。
“地上凉，先起来吧。”
圣后心中紧绷的某根弦松了松。
她依然跪在地上，“圣上仁厚，臣妾愧不敢当。”
楚毅他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她。
玉石铺成的地方，冰凉入骨，而圣后此前甚少跪过这样久，刚刚起身，膝盖就一软，差点跌了回去，幸而楚毅及时的搀住了她。
“小心……”
圣后堪堪稳住身子，想到什么，恍惚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端庄雍容，丹凤眼威严迫人。
待一笑起来，狭长的眼尾弯成柔软的弧度，眼角眉梢好似冰雪初融，眉心的红痣，也有了别样的风华，让她整个人的气质从大气雍容变成了温柔妩媚。
“圣上还记得吗？咱们大婚的第二天，你也是这般的扶臣妾。”
当年楚毅还是太子，两人大婚，婚礼中途，楚毅却忽然发病，婚礼大乱，当年尚是太子妃的圣后，只身来到清心殿，为楚毅祈福。
楚毅的眸光更温和了一些，“朕当然记得，本是洞房花烛夜，人生极乐之事，你却在这清心殿中，跪了一整夜，担心了一整夜，苦了你了。”
圣后摇了摇头。
“臣妾并不觉得苦，当年臣妾在这殿中，向我大曜的守护神祈祷，盼它保我大曜国祚，护我夫君平安，正如这一次，臣妾不远千里，去圣山为圣上祈福。”
“臣妾半点不觉得苦，相反，臣妾觉得很甜，只要我大曜国祚长存，只要圣上龙体康泰，便是让臣妾日日跪拜，供奉神兽，臣妾亦甘之如饴。”
楚毅心中感动，眸光如水，握住她的手。
“你的心意，朕都知道，这些年，你担惊受怕，心里的苦，朕也知道，你放心，如今陌儿为朕请来了桑大师，宿疾已缓解许多，以后，必不会让你这般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