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衡微微一怔。
少女的眉眼精致如画，特别一双眼睛，像是润了春水般，盈盈动人，有一线灯光照进她眼中，反射出紫色的光华来，让人想起当年，相府里那一架四季常开的葳蕤紫藤。
那时，她满百日，相府办了百日宴，宾客如潮，许是人多嘈杂，她那天很是有些闹腾，一个不高兴，就瘪嘴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林夫人又忙着在前厅招呼宾客，奶娘不敢抱孩子去打扰，急得满头汗。
他刚好遇到了，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就从奶娘手里将她抱了过来，抱到那架紫藤花下，指着阵雨过后，被阵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吓唬她，“女孩儿是花，爱哭的女孩儿，就是被雨打残的花，一点儿都不漂亮。”
她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不过看到艳丽的紫藤，她不哭了，努力的伸出小胳膊，想要抓一把，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雨后的阳光刚好从紫藤花的缝隙漏下来，漏在她脸上，漏进她眼中，她原本莹黑的瞳仁深处，顿时反射出一片潋滟的紫色，让人的心瞬间变得异常的沉静安宁。
初秋的风吹过，带来一片呼声，让楚少衡从记忆里回神。
柔柔的，微微暖的风，没有夏日的暑气，也尚无深秋的凉意，刚刚好，吹到人身上，吹到人心里，让人的心，也跟着微微暖。
眼前还浮现着小婴儿肉嘟嘟的脸，那样的柔嫩，那样的可爱，像是这世间最稀世的宝贝，让人只想拿出全部的小心翼翼，来呵护她，哪里舍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唇角的弧度不由变得柔软了，点了点头，说，“可以。”
“谢谢少衡哥哥。”沈清瑶璀然一笑。
视线一转，看到什么，她不由‘咦’了一声。
“这不是阿芙姐姐吗？”她看着前方，惊奇的说道：“阿芙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做起丫环的事儿？给我们送茶来了！”
楚少衡身体陡然一僵，半响，才转身向后。
“阿芙，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舒芙方才在来的路上，就不断的提醒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兄妹之情啊兄妹之情，她心理建设得相当成功，所以，看到两人的景象时，她感觉心绪平稳，也并未觉得十分添堵——直到楚少衡开口。
他一开口，舒芙平稳的心绪像是忽然掀起了一阵巨浪，那巨浪拍得她头晕脑胀的，脱口而出，“这么晚？你也知道这么晚了，那为何还不赶紧让人送她回去？”
她话音落下，心里有个名为理智的小人顿时狂跺脚，死命的拽住她，“闭嘴，不要再说了，这话太酸了，整个亭子里都满是醋味了。”
可惜，理智小人力量太弱小，一个没拽住，舒芙将茶盘往石桌上‘嘭’地一放，忍不住又蹦出一句，“再说，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在曜王府的待遇，都越过我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少衡脚步一动，想要上前，可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顿住了身形。
沈清瑶忙体贴的解释道：“阿芙姐姐，我跟少衡哥哥之间没有什么，此前，我对少衡哥哥有些误会，才对阿芙姐姐心存芥蒂，后来，少衡哥哥都跟我说清楚了，这些日子，我也整理好了情绪，只把他当成哥哥，你千万不要误会。”
“这次，我会过来，是因听到少衡哥哥身体不适，心里担心，才过来看望，本来应该早点来探望的，但之前，圣后娘娘宣我陪她用晚膳，这才晚了。”
她满脸歉意，“对不起，虽然说我对少衡哥哥，只有一片兄妹之情，但我跟他终归不是亲生兄妹，应该避嫌，明天早上再过来的，我就是太担心了，一时没忍住。”
“如今看到少衡哥哥并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 她放松一笑，朝两人行礼道：“那清瑶就不打扰你们了，清瑶先行告退。”
说罢，提步转身，朝亭外走去。
这表现，到让舒芙有些刮目相看。
“等等……”想到什么，舒芙叫住了她，指了指茶盘上的花茶，“这茶既然是特意让人为你泡的，你就喝了再走吧。”
沈清瑶乖巧的应了声‘是’，端起茶喝起来。
这次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让舒芙侧目到底，也没借着喝茶多呆一会儿，只赞了一声‘好茶’，三两下的喝完，又行礼告退了。
舒芙不由诧异，“她今天，到跟往日有些不同。”
“瑶儿本性本就纯良，此前，她会变成那般，是身边的人教养不当。”楚少衡派人去九霄山打探到的消息，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来了帝都也好。”
起码有他照看着，还有机会慢慢的掰正，不至于长得更歪。
舒芙心里那股巨浪还未完全平息，又想到当日沈清瑶支使人想强抢金丝鸟的事情，退下去的浪又涨了起来，“你以前跟她相处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婴儿，几个月大的婴儿，你怎么就知道，她本性纯良？”
“看眼睛就知道。”楚少衡认真说道：“瑶儿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瞳孔深处是高华的紫色，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余光看到某人沉沉的脸色，他陡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又补了一句，“跟你的也很像，一样的澄澈明亮。”
舒芙觉得心里头的巨浪掀得更高了。
为了避免被巨浪打得晕头晕脑，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她甩了甩头，转移话题，“你的身体如何？咱‘师父’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就是前阵子思虑太过，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他喝了一口茶，转而问起舒芙，“听说你和太子去了凌云场，有收获吗？”
说起这个，舒芙顿时来劲了，当下将凌云场发生的事情捡有趣的都说了一遍，尤其将她自己对战时的风姿说得天花乱坠，又将招揽的情况说了一遍。
怕他担心，便隐去了逃跑的虚影和蛮族人脚印之事。
楚少衡耐心听完，才点头说道：“包大庆和吴冤，这两个人能招揽过来，对你查案子的确很有帮助，任乐水也很不错，有他管理庶务，你就能专心查案，不必被琐事分心。”
“不过，此案非同寻常，这三个人，也还是远远不够的，除了魅笙和司寇琛，我还帮你挑了一些人，明天，他们会来郡主府找你报道。”
舒芙自是应下。
夜色渐深，她便催他赶紧去休息，准备回去了。
楚少衡点点头，又说：“虚影和蛮人脚印之事，天音司的人已全力去查了，你不用担心，专注林相之案便可。”
舒芙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说不定都绞过几次脑子了，没好气道：“我不担心，倒是你，你既不是天音司的人，也不是驱邪司的人，你是刑部的人，操这么多心干嘛，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最近各个地方，上报刑部的婴儿失踪案。”
又怕他待她走了后，不去睡觉，而是去书房耗脑，干脆盯着楚少衡去了寝房，盯着他爬了床，趁他不注意朝他洒了一把瞌睡粉，这才放心的离开。
她走后，床上中瞌睡粉熟睡之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楚少衡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舒芙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