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依
素衣凝香2018-05-07 18:1210,823

  天色已经大亮,各家各户的妇女们挎着菜篮出门,男人们拎着公文包出门,学生背着书包出门,弄堂开始了一天最初的喧闹。

  乔太太原本是想在街坊们都出门前就悄悄搬走,但无奈东西太多,到天亮都没有收拾完。更让她头疼的是平日里一起打牌的钱太太和张寡妇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齐刷刷地上门来了。

  还不等乔太太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房东何先生也拖着花旦步进了院子。

  这下乔家所有人都面如死灰一般,何先生来便等于是宣判体面的死期,到时候这条街上最体面的乔家定会沦为一整条街的笑话,以后无论搬到哪里都再也抬不起头了。

  钱太太和张寡妇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看好戏的兴致。

  当何先生走到乔太太的面前时,她心虚至极,脸涨得通红。正等着被邻居看笑话,却不料何先生翘着兰花指,双手奉上了房契,用这戏嗓道:“乔太太,咱们这就算结清了。祝您合家平安,我们后会有期。”

  乔太太心中一怔,连忙接过房契,笑道:“也祝何先生您路途顺利,在香港生活愉快。”

  目送房东离开,看戏的钱太太和张寡妇没看成戏,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得到的情报是假的,只好寒暄几句,约了下午的牌局便都回家去了。

  乔家的危机自此,总算是解了,所有人都放心下来,纷纷动手将行李归回原处。

  乔礼杰正是这个时候踏进家门的。

  他在码头忙了许久,总算让毛六爷的马和实验室的精密仪器一同上了船,等船出发,他才回家来。这一番忙碌,让一向西装笔挺一尘不染的乔礼杰今天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风尘仆仆神情疲惫,西装上还沾染了不少马粪和泥巴。

  一见乔礼杰回来,一家人都围了上去。

  曹月容殷勤地从乔礼杰手里接下公文包:“礼杰呀,辛苦了辛苦了。我们就知道,只要你出马,这房子准能摆平了!”

  不等乔礼杰回答,乔太太心疼地帮儿子脱下外套,一面招呼桂芬倒热茶过来,一面说:“房款这些琐事本来就不该让你过问的,累了吧,赶紧休息!”

  乔礼杰想到什么,问道:“妈,二哥回来了么?”

  一提到乔智才,曹月容就气不打一处来:“快别提你二哥!咱们在这儿手忙脚乱,他都不知溜哪儿去了!”

  乔礼杰道:“他去筹措房款了。我们的房子不是我保住的,是二哥保住的。”

  乔礼杰的话,让乔太太和曹月容都愣住了。

  乔礼杰认真地说:“二哥很不简单,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他,这都是他的功劳。”

  乔礼杰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所有人都很傻眼,家里顿时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注意到,乔智才刚好踏进家门,正听到了乔礼杰最后一句话,这让乔智才怔在门口。许久,心底一股久违的暖意缓缓涌出。

  当天晚上,乔家晚餐菜肴丰盛,乔义英特地让桂芬拿酒来,又亲自给乔智才斟了一杯酒,举起杯子道:“二弟,我敬你一杯!今天这房子——”

  乔智才没让大哥把话说完,他连忙起身回礼:“大哥别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一向看乔智才不顺眼的大嫂曹月容也站起身,笑盈盈道:“二弟,我也敬你一杯,幸好你将功赎罪,最后没让咱们睡马路上去。”

  乔智才也跟着笑:“大嫂说的是。”

  曹月容喝完杯子里的酒,看向乔智才,清了清喉咙,再次开了口。

  “二弟,大嫂再问你一件事。”

  “大嫂请说。”

  “那两根金大条,你从哪儿筹来的?”

  “当然是挣来的。不是说了吗,我在机关里做财务。”

  “哎,我倒不是怕别的什么,就是钱得来得正当,不然又闹出岔子,再跟两年前一样被人诬陷蹲监就不好了……”

  曹月容此话一出,宴席上原本欢快轻松的气氛顿时全没了。

  就连乔太太都不无疑虑地望向乔智才。

  乔智才知道这两根金条并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可偏偏又不能告诉他们是他帮毛六爷做假账拼死得来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挤出笑容,胡诌了个理由,正要说,一直安静用餐的乔礼杰却先开口了。

  乔礼杰看向曹月容,认真地说道:“我在麻省第一次做阿尔法粒子散射实验时,出现了严重失误。当时斯坦贝克导师对我说,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言,万物皆在运动与变化之中,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而他相信我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我相信二哥也是一样。”

  这番高冷言论让所有人怔住。

  乔智才看着乔礼杰,眼中充满意外之情。他觉得眼前的三弟最近变化之大,连他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晚餐之后,乔礼杰照旧回屋去做他的研究。

  乔智才回屋睡觉的时候见乔礼杰的门缝里漏着光,就知道他还没有睡。

  此刻乔智才有一肚子的疑惑想要问乔礼杰,他想知道乔礼杰最近为什么会像是变了一个人,更想知道乔礼杰怎么会想到动用咨委会来救他出来……

  想到这,乔智才走到乔礼杰的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地叩了叩门。等了片刻,却没听见门内有动静,想必是工作得太入神,没有听见他的叩门声。

  乔智才转身要回屋,身后的门却打开了。乔礼杰站在屋里,看着他。

  乔智才目光闪烁地看着乔礼杰,他们虽然是双胞胎兄弟,可一向都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他一时间有些后悔这么莽撞就敲开他的门了。

  乔智才扯了扯嘴角问:“在工作?”

  乔礼杰点点头,惜字如金地说了个“是”。

  乔智才顿时有碰壁的感觉,讪笑道:“那还是……改天说好了。”

  原以为乔礼杰会直接关门,却不料他侧过身对他说:“二哥,请进。”

  直到乔智才在乔礼杰的桌子旁坐下,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弟弟请进了房间。

  乔礼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向乔智才问道:“二哥有事找我?”

  乔智才回过神来,说道:“其实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怎么会动用资委会的资源救我出来?”

  “这是黄俪文小姐说服我做的,不是我想的办法。”

  乔智才一脸意外:“黄俪文去找的你?”

  乔礼杰点点头:“她请我好好斟酌,如果救不下你,我可以承受吗?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希望你活着……黄小姐非常担心二哥,整夜都在奔波。”

  乔智才想到最后他们的争吵,想到乔礼杰说的话,黄俪文整夜都在为他奔波。她是拖着怀孕的身体为他奔波了一整夜啊……乔智才又想到黄俪文对他说的那句话“乔智才,你这样说,我很失望”时,她脸上的难过和失望……

  乔礼杰久久得不到乔智才的回答,见他看起来像是在出神,便出声道:“二哥?”

  乔智才这才回过神来,他挤出一丝笑容,不想继续聊黄俪文,便转移话题道:“老三,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你。”

  乔礼杰不解地看着乔智才。

  乔智才道:“你最近……不太对劲。以前那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是从来不过问的,现在开始关心了,还跟着我去给爹买锡箔。以前让你做个什么比登天还难,动不动就是原则问题,坚决不从。现在居然有点通融了。以前你也瞧不上我,现在,好像还会高看我一眼……”

  乔礼杰不说话,像是在琢磨着乔智才的话。

  乔智才问道:“礼杰,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乔礼杰抬头看他:“刺激?”

  乔智才点点头:“对呀,你变得有人情味了你知道吗?这要没有外力影响,你是不可能出现这种转变的。以我这阅人无数的经历,我可以这么说,一个人出现转变,要么是因为家道突生变故,要么是因为情场风起云涌。家道突变么,咱爹是去世了,但也……”一个念头突然从乔智才脑袋里冒出来,“乔老三,你该不会遇上什么女人,坠入爱河了吧?!”

  乔礼杰一愣:“坠入爱河?!”

  乔智才见他这番反应,便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兴奋地凑近弟弟:“老三,这该不会还是你的初恋吧?!”

  乔礼杰抬起一只手,将乔智才拦在让他舒适的距离之外,蹙眉道:“等一等,二哥,你刚才说的坠入爱河……”他抿起嘴唇,像是在认真思考,过了片刻才再次出声道,“坠入爱河的感觉是不是……常常想起那个女人,觉得那个女人和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乔智才笑了,拍手道:“对!就这么回事!”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乔礼杰,挑眉问道,“哎,心里真有这么一个人啦?!”

  乔礼杰表情认真又严肃:“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在求证中。”

  乔智才忍不住笑了,这个乔礼杰真是书呆子,谈个恋爱还要求证?他当谈恋爱是做实验么?

  乔智才追问道:“谈恋爱还来这套!快说说,谁呀!谁呀?”

  乔礼杰却不再作声,脑中却浮现出昨晚黄俪文喊住他的模样——黄俪文在夜色中微笑动人,赞他“孺子可教”。

  这一晚,乔智才失眠了,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他闭着眼,就忍不住把和黄俪文相识之后的点滴滴都想了个遍,尤其是最后黄俪文说的那句话——“乔智才,你这样说,我很失望”。不停地在脑内回响。

  与此同时,在同一条街住着的黄俪文从床上坐起来,从枕头下取出唐医生开给她的小药瓶,倒出一粒药片,就水服下。

  黄俪文轻轻抚着肚子,感受腹中动静,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乔智才来。乔智才说“失望的应该是我吧?”的表情,同样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黄俪文用力摇摇头,想要驱开这个片段,却怎么都甩不开。

  第二天,黄俪文起得很早,洗漱了之后便出了门。

  昨天因为乔智才的事,她没能把朱太太带去见组织,这让她心中很是不安。她又不知道朱太太住在什么地方,只能去昨天见面的布庄外碰碰运气,只希望能在那里遇见朱太太。

  黄俪文走出镇宁邨,弄堂口停了四五辆人力车正招揽生意。黄俪文冲其中一位常坐的车夫王师傅招了招手。

  王师傅连忙蹬车过来,这时一只手抓住了黄俪文的手。

  黄俪文吓了一跳,回头却看见是乔智才。乔智才不等黄俪文开口就把她拉到一边,把手中拎着的几罐奶粉塞给黄俪文。

  黄俪文望着手里被塞着的袋子,诧异地看向乔智才。

  乔智才难得的腼腆地低着头,小声道:“这个是给……给你补营养的。”

  黄俪文想到昨天的事情,心情复杂地将手中的袋子递了回去:“我不用,你还是给家里人吧。”

  乔智才见她不要,顿时就急了,忙道:“你拿着!昨天是我急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我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你结婚怀孕,都是好事。我应该祝福你的……”说道最后,他郑重道歉,“黄俪文,对不起。”

  乔智才态度诚恳,让黄俪文觉得心中更是难受,她盯着乔智才许久,道:“乔智才,我带你去个地方。”

  黄俪文报了个地址,王师傅蹬着人力车送他们过去。

  路上,黄俪文一直沉默地看着路边风景发呆,没有和乔智才说一句话。

  乔智才不时地扭头看黄俪文一眼,过了许久,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道:“我都知道了,我能平安放出来,全都因为你。”

  黄俪文淡淡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功劳。”

  乔智才道:“你就别谦虚了。我也想过了,我爹的事情耽误你走,我得补救。别的我做不了,至少我能帮你买张车票,希望你们夫妻团聚……”

  黄俪文眼神一黯:“我的车票你买不了。”

  乔智才连忙道:“我可以托人。我认识的人多,肯定有路子……”

  “他不在后方。”

  “那他在哪儿?”

  黄俪文沉默不语。

  乔智才想了想,又问道:“你……你这是要带我去见他?”

  黄俪文仍然沉默。

  乔智才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震惊地望着黄俪文道:“他就在这儿?他就在上海?”

  黄俪文却不理他,只出声道:“师傅,前面右转……”

  人力车最终在墓园前停了下来,乔智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大约猜到了黄俪文的丈夫恐怕已经遭遇不幸。

  两人走过一座座灰色的墓碑,越走乔智才越觉得熟悉,最后竟然在他帮忙选址、立碑的那座新坟前停了下来。墓碑上的“张晓光墓”四个字,还是他亲自让人刻的。

  “他,他就是你丈夫?”

  乔智才看看墓碑,又看看黄俪文,他太震惊了,直到刚才走到这里之前,他都没有想过,黄俪文曾经摆脱他为“同志”立的墓碑,其实是为了她丈夫立的。

  黄俪文痴痴地望着墓碑上面的名字,她轻轻地抚摸着腹部,说道:“也是我孩子的父亲。”

  当黄俪文将真相和盘托出的时候,乔智才完全愣住了。

  黄俪文轻声道:“对不起,我也许应该早点告诉你……”

  乔智才连忙道:“是我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黄俪文摇摇头,示意乔智才不要道歉。

  乔智才问道:“他……你……你们结婚多久了?”

  黄俪文道:“很久了……”

  乔智才愈发沮丧地点点头。

  黄俪文陷入回忆:“我十六岁就认识了他,那时候我刚从专科学校毕业,在厂里当个小会计。有一次我做错账,组长不停骂我,我又不能回嘴,只知道傻乎乎地哭。他突然递了一块手帕给我,让我把眼泪擦擦。他是厂里最聪明的小伙子,别人每天找尽机会都跟他搭不上话,他却主动把手帕给了我……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止人聪明,远远不止,他还善良,侠义,他去世的时候,讣告上写,他是我们高贵的同志……”

  乔智才无言注视着黄俪文的面容——此刻她的脸上是无比的骄傲、动情。

  乔智才想到昨天的事情,道“昨天我那么说你,你一定很生气。”

  黄俪文摇摇头:“无知者无忌,我不会跟你生气。”

  “黄俪文,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好吗?”

  他的话令黄俪文一怔。

  乔智才又道:“无论如何,我是你的朋友,我会……”

  黄俪文看向他,说:“你会帮我。我明白。可惜许多事情,你没有办法帮我,也没有立场帮我。

  乔智才摇摇头,很想回应些什么,正当他要开口,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树林传来。

  “张太太……张太太……”

  这声音太熟悉,正是黄俪文要找的朱太太。黄俪文嘱咐乔智才在这等她,便向树后走去。

  乔智才站在原地,有些好奇他们说些什么,便踱步靠近一点,隐约听见他们在商谈今天要交什么东西,听着应该是他们组织的人,乔智才很好奇这人长得什么模样,忍不住探头去望了一眼。

  却不料这朱太太警惕心极高,一直避着不让她看清自己的模样,等他再靠近些,朱太太便拉着黄俪文询问他的身份。

  黄俪文只说是邻居,便让乔智才先回去。乔智才总觉得这朱太太有说不出来的古怪,哪里放心黄俪文跟她走,想要跟去,黄俪文却不愿意,乔智才不好强求,只跟他们一同出了墓园去。

  朱太太是特务伪装,早已安排好了车夫带他们离开,不料半道被乔智才横插一脚,只得和黄俪文坐他们来时的王师傅的车回去。乔智才目送他们离开,坐上回家的巴士。

  随着巴士摇晃,窗外略过上海的街道,商铺林立,行人匆匆。

  然而对风景视而不见,他眼前只有张晓光的墓碑、黄俪文微红的眼睛,还有黄俪文描述丈夫时动情的面容,令他揪心。乔智才越想越黯然,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边黄俪文跟着朱太太下了车,来到一处弄堂门口,这弄堂四处都摆满了东西,看着有些杂乱。

  朱太太招呼黄俪文进屋坐,询问黄俪文能不能现在让领导过来一趟。黄俪文还有些犹豫,朱太太拉住她的手,告诉她因为这东西她现在每晚都吓得睡不着觉。这种日子黄俪文也曾经度过,就在刚回到上海的时候,她拿到老叶的皮箱时也是各种睡得不安稳,她很理解朱太太的心情。

  面对朱太太,黄俪文仔细想了想,最终决定去请唐医生过来。朱太太万分感激,亲自送黄俪文出去,等黄俪文一出门口,朱太太便朝着一个守在门口的特务使了眼色,特务立刻跟了上去。

  黄俪文并不知道身后有特务跟踪,只凭着自身的警觉性,在人群中穿梭停留,一会儿工夫便已经甩开特务,悄悄进了一个电话亭中,给唐医生打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黄俪文走出电话亭,混入人群中,往朱太太家走去。

  乔智才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一推门便看见曹月容站在阿三房间门口,她头发微乱,正慌慌张张地地把衣襟扣好。

  乔智才觉得奇怪,便仔细看了她几眼,只觉得今天的大嫂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同。仔细看去,曹月容披散着头发,感觉像是变了个模样一般。

  乔智才一怔,那朱太太的脸便浮现眼前,她齐耳的头发变长及肩,那赫然就是曾经在路边监视黄俪文动向的女特务,乔智才吓得跳起来,扭头就往外跑。

  曹月容连忙问乔智才去哪儿,乔智才早已跑了出去,曹月容心里更是慌张得厉害。生怕乔智才看出了她和蔡阿三的事。然而,她身为一个女人,总不能每天每夜,都守着一个从来都不碰自己的男人这样过一辈子……

  曹月容心里七上八下,越想便越是不安。然而乔智才的心里却只想着如何帮助黄俪文脱离险境,哪有心思去顾及其他?

  他冲出弄堂,气喘吁吁地四处搜寻,乔智才的运气不算坏,很快就看见之前载着黄俪文和那女特务的人力车夫王师傅,他狂奔过去,追出了两条街,才好不容易拦下车子。

  车上已经有位女乘客,乔智才追得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等女乘客开口,他从口袋掏出纸币塞了一些给女乘客,表示自己找车夫有急事,那女乘客看了一眼手上的钱,撇撇嘴下车去了。

  乔智才忙拉住王师傅,焦急地问道:“就刚刚,你把那位黄小姐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车夫王师傅被他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头雾水,反问他:“什么什么地方?”

  乔智才心急如焚:“就是墓园拉的黄小姐,她家里出急事了,我得赶紧通知她!”

  车夫一听,连忙让乔智才上车,拉着车就走。

  就在乔智才往黄俪文去的地方赶的时候,一群保密局的特务已经将这条弄堂包围了。特务们有装扮成小贩的,有装扮成车夫的,也有装扮成行人的,他们每个人都在留意朱太太家的动静,同时等待上级指令。

  此时,黄俪文丝毫没有察觉出来周围有什么异常。期间,特务装扮的朱太太在阳台挂了一件蓝布旗袍,放了一个花盆,这是朱太太给上级的信号,表示黄俪文已经顺利入瓮,且一切顺利。现在,就等接头人到来,就可以收网了。

  朱太太和黄俪文聊着张晓光的事,直听得黄俪文泪光闪闪。

  弄堂外,乔智才下了车,他没有着急走进去,而是左探右窥,观察着这条陌生的弄堂——这儿到处摆着要搬又没搬走的家具杂物,显得很杂乱,还有不少人来来去去地搬着家具。

  乔智才拉住了一个居民问了,才知道这里住得都是在银行做事的人,现在银行搬了,大家也都跟着搬走。乔智才又打听刚才有没有一位穿着风衣,苗条斯文的女子经过,但问了不少人都没有结果。

  乔智才一想到黄俪文此刻正和特务在一起,手心就直冒汗,他在弄堂打转,见哪儿有看着像是弄堂住户的人便上去问,一路匆忙,险些踩着一位在捡别人家漏下的煤渣子的老奶奶,乔智才连忙蹲下身去扶起老奶奶,抱着一丝希望继续打听,让他激动的是,老奶奶确定黄俪文来过,但只知道黄俪文进了左手边的屋子并不知道具体的哪一栋。

  就在乔智才急得乱转时,弄堂拐角处一个推车卖羊奶的小贩和一个买羊奶的娘姨吵了起来,听了几句原来是那娘姨要买羊奶,钱都递到小贩面前了,小贩却不肯卖,反而觉得娘姨碍事,恶恨恨地把人撵走。

  这个小贩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乔智才的注意,乔智才定睛一看,这小贩分明是曾经参与搜查林云裳家的特务。乔智才蹙眉,拉好围巾,缓缓踱步向后走去。

  特务们此刻都在盯着朱太太家,没有人留意到乔智才,过了一会儿,有个提着电工包的模样的人与羊奶小贩交头接耳,显然也是伪装的特务。乔智顺着他们的目光中看去,很快发现了朱太太家阳台上鲜艳显眼的蓝色旗袍。

  乔智才心中有了数,知道黄俪文八成就在那儿了。乔智才仔细观察周围环境,一面暗暗地想着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开这些特务找到黄俪文。

  他必须得尽快找到黄俪文,带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旁边,几个搬家工人往弄堂走去,乔智才拿起搭在旁边家具上的一双破手套戴在手上,又把围巾拉高,跟着那几个搬家工人身后走进了弄堂。

  乔智才刚走进弄堂,几辆黑色轿车就在弄堂口停了下来,楚科长从车上下来,进入了对面的楼上,和孙田丰、王客来一同站在窗前看向黄俪文所在的窗子。

  乔智才原本想从另一侧小路靠近那间屋子,但当他一抬头,正看见楚科长他们站在楼上,他吓了一跳,退到墙边,从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站在窗口低头往下张望,各个角落布满了形形色色伪装的特务,都眼巴巴盯着那间挂了蓝布旗袍的屋子。

  乔智才贴着墙站着,以防被特务们看到。现在到处都是特务,无论他从那条小路都避不开特务们的视线,哎,要是他能飞檐走壁就好了!

  想到这,乔智才的眼神突然一亮,他望向屋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为什么就不能飞檐走壁呢?这些房屋房顶高高低低,却都是紧挨着的,连在一起不正是一条能路么?

  黄俪文端着一杯热茶坐在屋内,和朱太太一起等着唐医生,照理说这会儿唐医生应该到了,但等了许久都不见唐医生的身影。朱太太首先坐不住了,她不时地看桌上的座钟,黄俪文心中也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朱太太,说是兴许路上有些堵。

  黄俪文猜得的确没错,此刻唐医生正被堵在半道上了。

  整条弄堂里的特务们都在等着接头人的到来,谁都没有注意到屋顶上有个人影趴在那里,那个人影正是乔智才。

  乔智才身形轻盈,在屋顶穿梭,时而从窗户跃出,时而跃下凉台,在楼梯间奔跑,时而飞跃特务头顶,特务似乎感觉头上有何响动,抬头向上张望,却看不到人影。好不容易快到黄俪文所在的屋子,两个楼只隔了一个建筑,目测有近两米的距离,乔智才向下看了一眼情况,正好看到孙丰田与王客来隐藏在下面。

  乔智才不敢贸贸然跳过去,生怕被他们发现就前功尽弃了。正当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下面特务和搬运工人突然吵了起来,特务们要赶搬运工人离开,搬运工人又因为搬不完没有工钱不肯走,最终王客来烦躁得懒得再劝说,一个枪托把辩驳的搬运工打得蜷缩在地。另外一个搬运工,不敢伸张,赶紧扶起受伤的伙计就往外撤。

  乔智才抓住这个时机,后退几步助跑飞身越过弄堂,一下子抓住对面建筑的房檐,险些掉了下去,幸而在特务回头之前,乔智才找到一个落脚点,踩住了爬了上去。

  乔智才总算看见了黄俪文,此刻黄俪文一个人坐在屋里,朱太太并不在房间,乔智才冲黄俪文挥挥手,黄俪文心事重重的并没有留意到对面的动静。乔智才只得从屋顶捡了个石子儿丢过去,希望能引起黄俪文的注意。

  石子儿一落地,却看见朱太太走进了那间屋子,乔智才急忙趴下身子。

  朱太太放下点心,走到窗口向外面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异样,谨慎起见将窗户关上。

  这下可急坏了乔智才,他总不能去敲窗子引起黄俪文的注意吧?可再耽误下去,恐怕就错过最后救黄俪文的机会了。乔智才抓耳挠腮地左右观望,突然发现所站的凉台上有个简易灶台,他急忙过去在灶台上翻找着,发现一个罐子,捧起来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抄起灶台上几个瓶子,转身离去。

  火是在几分钟之后烧起来的,一个燃烧的酒瓶从天而降,正好砸在羊奶小贩的车上,瓶子破碎,羊奶小贩的车立刻窜起火苗。

  特务们连忙灭火,孙田丰怕打草惊蛇,骂着手下让他们把车推出弄堂。然而不等特务们把车推出去,更多燃烧的瓶子从天而降,顿时整个弄堂里火光冲天。

  住在弄堂的房客们惊慌地从房间跑出来,大声喊着“着火了!”“救火啊!”,顿时弄堂里栾城一团,住客们奔走呼喊,到处都乱哄哄的。特务们也乱了起来,孙丰田喊着:“守住门口,别让人出来!”然而人太多了,他们很难控制局面。

  黄俪文听见外面喊着火的声音,还不等她去看外面情况,浓烟就从窗缝往里钻,呛得两个人往楼下跑去。

  黄俪文正要拉着朱太太从,朱太太却死死地拉住她不让她出去。

  黄俪文急了:“朱太太,再不出去就要熏死在里面了。”黄俪文说着就要挣脱朱太太的手,朱太太见要控制不住她,突然举起一把小手枪,对准黄俪文。

  黄俪文一愣,就在此刻,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将朱太太砸倒在地。

  那人用围巾遮着面孔,浓烟中从身形能分辨出是个男人,这个男人冲了过来,一把抓过黄俪文就走。黄俪文不知道他是谁,失声叫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乔智才连忙拉下围巾:“别喊,看清楚,我是谁!”

  黄俪文这才认出他,乔智才又道:“你中圈套了!跟我一起冲出去!”

  乔智才拉着黄俪文的手冲出了屋子,屋外一片混乱,孙田丰、王客来依稀看到有两人闯出,挥手刚要特务们跟上,又是一群人涌进了弄堂,正是刚才被打的搬运工领着一群人,手拿榔头、扳手、斧子冲回来为同伴报仇来了。

  乔智才见此情景,连忙拉着黄俪文跑到搬运工身边,指着孙丰田他们大喊:“就是他们,他们放的火!”

  带头的搬运工也认出了孙丰田与王客来就是方才揍他们同伴的人,高喊着“就是那个高个子,穿黑衣服的,揍他!揍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便领着一群人冲了上去,乔智才趁乱拉着黄俪文一口气跑出了弄堂。

  身后,保长带着一帮房客,也从四面围堵过来,将众特务堵在狭窄的弄堂里,开始厮打,特务抱头四下躲蹿,场面失控。

  外乔智才拉着黄俪文出了巷子口,拦下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推着黄俪文上车。

  黄俪文正要上车,突然想到她约了唐医生过来,现在唐医生还没有来,如果她走了唐医生就危险了,她便定住脚步不肯上车。

  乔智才急得要命,想要把黄俪文架上车,然而黄俪文死活不肯上去,两人正僵持着,一辆人力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唐医生正要下车,就看见对面混乱的场景和正在弄堂口僵持的乔智才和黄俪文,他连忙让车夫调头回去。

  唐医生的车调头回去,和黄俪文他们擦肩而过,唐医生见黄俪文看到了自己,便对她使了个眼色,黄俪文这才不再挣扎,被乔智才推上了车,两辆车向两个方向驶去。

  乔智才没有急着送黄俪文回家,两个人找了家茶楼坐着。黄俪文受了惊吓,端着茶杯的手一直在轻轻颤抖。

  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她便不由得后怕起来:“要不是你认出来她,要不是你来救我,我不知道得闯多大的祸。”她想起乔智才为了救他放的火,又问,“你在弄堂里放那么多火不会出事吧?”

  乔智才道:“放心吧,文明弄堂灭火都有一套,如果不这样做,你也脱不了身。”

  黄俪文点点头,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乔智才从她手上拿走茶杯,免得她因为发抖被热茶烫伤。

  黄俪文很自责地说:“我……真是太笨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现。还相信了这个朱太太……”

  乔智才安慰她:“不是你笨,是他们太狡猾。姓楚的肯定早就精心布置那个朱太太去接近你,他们这是攻心为上,置君于死地。以后,恐怕你连扫墓你也不能去了……”

  黄俪文点点头,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倒是小事儿,还差点儿暴露了……”

  乔智才看着她自责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出声道:“好了,好了,为了救你差点儿没把我摔死。”

  黄俪文一听,吓了一跳,急忙上下打量乔智才。

  “你,你没事儿吧?伤着哪儿没有?”黄俪文焦急地问。

  她担心他的模样,让乔智才心里一暖。

  乔智才笑道:“我也没想到我哪来那么一股勇气,要是平常,打死我也不敢那么跳来跳去。”

  黄俪文小声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乔智才立刻挑眉说:“这笔人情你得记着,随时要还的!”

  说完,又想起方才带着黄俪文刚才一路狂跑,还吸了不少浓烟,黄俪文还怀着孕,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

  “你身子……没事吧?”乔智才关心地问道。

  黄俪文摇摇头:“我没关系……就是想想都后怕,往后不知道他们还要怎样赶尽杀绝……”

  这句话让气氛顿时又沉重下来,两人都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许久,乔智才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他抬头定定地望着黄俪文:“黄俪文。”

  黄俪文应了一声,抬眼看他。

  乔智才道:“我们结婚吧。”

继续阅读:第七章 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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