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鸿儒并不意外妻子会是这种语气,他在房间里停止踱步,斟酌着轻声问:“你最近怎么样?听爸爸说,你又回公司帮他的忙了?可还好?忙不忙?”
“你半夜两点多不睡觉给我打电话就是问这个?”
“我……我有点想你了。圣诞节你是不是可以休息?我过去找你可以吗?”贺鸿儒并没有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说儿子的事,他需要在妻子身边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分析她的情况,才能决定怎么说,说多少。
司念青沉默片刻:“你是做噩梦了吗?”
贺鸿儒否认:“那倒没有,我就是很久没见你了……”
“是儿子出什么事了吗?”司念青突然问。
贺鸿儒忙道:“没有,没有……”
“那就是有了。”司念青对他十分了解,她在豪华的办公室里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目光飘远:“什么事,你直说吧。我……我已经好多了。”
“他还没走出来……晚上噩梦不断,昨天还发烧了……”贺鸿儒挑着轻松一点的症状回答。
“你不是说回到国内会好很多吗?你不是承诺会照顾好他吗?”司念青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她音调拔高,“你如果做不到,还不如把他送回来,我来照顾!”
“念青……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贺鸿儒耐心十足,“孩子烧已经退了,医生也跟我聊过,他之所以走不出来,其实是因为我们……”
司念青深吸一口气,她缓和过来后,低声道:“我出院后,情况稳定下来,断断续续听爸说过,展飞因为展翼的离开,也因为我的态度,精神崩溃,出现了人格分裂的症状……”
听到展飞和展翼的名字,贺鸿儒精神一振,他小心翼翼问道:“你、你真的没事?”
“嗯。我是他们的母亲,理应对儿子们最了解,当时打击太大,才下意识地混淆……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不然,你以为爸爸会让我出院吗?甚至回到公司……”司念青眼神痛苦,但也有克制,“我本来想回国看看你们,但我自己也还在定期服药,我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打扰你们也是想让你跟他都清净些,免得受我影响……”
“念青……”
“老公……”司念青叹了口气,“你如实跟我说吧,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是不是……他的情况更严重了?”
“倒也不是。张医生说,我们两个人对他的影响才是最重要的。”贺鸿儒自责道,“我对他太小心翼翼了,其实无形中给了他很大压力,而你……”
司念青了然:“我把他当展翼也对他打击很大……”
“所以……我想跟你好好商量一下。圣诞前后我可以调休,我去找你……我们当面聊,好不好?”贺鸿儒很温柔地跟她商议着。
司念青问:“带他吗?”
贺鸿儒迟疑:“……要带吗?”
“要不问问他想不想来吧?他要来就来,不想来就让他留在国内。”
“但留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要不让他爷爷奶奶在家住几天?”
“也行,我跟他们说……”
“先问展飞的想法吧。”
“好。”
夫妻两人虽然已经离婚,这三年多来也并没有频繁联系,通话交谈刚开始时也不热络,但这一刻却十分默契,最后也达成了一致,反而更无形中拉近彼此距离。
贺鸿儒想,妻子也慢慢好起来了吧……
他跟司念青结束通话后,又去贺展飞房间看了看他,确认儿子没再发烧才彻底松了口气。
贺鸿儒关门退出去之前,望着憔悴昏睡的贺展飞,想着远在重洋之外的妻子以及……以及去到天堂的小儿子,心中狠狠一痛!
这一切,其实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照顾好他们……
贺鸿儒没再回自己房间,而是下了楼,在酒柜拿了瓶酒,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闷头喝了起来。
但他想放纵,想发泄,也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来,还不能尽兴。
因为他不能醉,不敢醉,他要留一半清醒给生病的儿子。
好在是……贺鸿儒捏紧酒瓶,苦涩地笑了一下——好在是,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
贺展飞因为药效的缘故,睡得很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贺展飞眼神迷茫散乱,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身子,这一动,顿觉浑身酸软无力。
他忽然伸手扶了扶鼻梁,没有触碰到眼镜,他愣了愣,十分不习惯地眯起眼,再次确认,的确是没有眼镜。
不过因为睡在床上醒来,他又恍然,下意识地伸长胳膊去床头柜摸眼镜,还是没摸到。
贺展飞撑起身子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想——他不是跟周洋他们去旅游了吗?怎么在家里?
是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等等,这睡衣……这么厚,已经冬天了吗?
手背上的是……输液后贴的棉签……他又生病了吗?
贺展飞揉了揉太阳穴,脑中混混沌沌的,他觉得自己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那就是说……展翼来过了……
贺展飞伸手摸了摸被单,轻轻笑了笑——果然是展翼,这是他喜欢的花色,无论是睡衣款式、还是床单被单花色,都是展翼的品味。
还有这手表——
等等,手表?!
贺展飞将手臂抬起来,盯着手腕上莫名多出来的腕表看了半晌。
不对,展翼喜欢的不是这种款式,而且,这款式……还是有点偏女款,虽然乍一看很中性,但如果是展翼的话,他会选更偏男士的、酷炫的……
那么……是别人送的?!
是……苏悦吗?是她送的吗?
贺展飞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放下手臂,微微闭了闭眼,然后掀开被子下地,去寻找自己的手机。
刚才他在床头柜上既没有摸到自己的眼镜,也没有摸到手机,想来应该是被放在了别的地方。
贺展飞才下地就头重脚轻地扶了扶衣柜——烧虽然退了,但他整个人还是很虚的。
浑身黏腻,那是冷汗浸透衣服又蒸发的原因。
手机在书桌上找到了,贺展飞拿起手机后,视线落在了他跟展翼合影的相框上——这也是展翼摆出来的吧?
如果是他,他会将相框放在抽屉最下层,内心最深处。
贺展飞拿起相框,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想把它放回原处,但不知怎么,他呆愣许久,还是又把相框放回了原位。
也罢。
摆着……就摆着吧。
贺展飞很快又看见了新的东西——机器人模型。
那是一个最新款的机器人模型,他在之前关注科技展的时候也有在国际科技迷官网上看到这款模型,那时候模型还在预售期,怎么……怎么突然出现这里他书桌上?
也是展翼买的吗?
爸爸……没有干预?
贺展飞自己也很喜欢,他把模型拿起来,发现背后还贴着便签。
便签上写着字:记得给悦悦准备圣诞礼物哟~
贺展飞下意识地把便签贴了回去,然后把模型放回去。
悦悦……
都已经这么亲昵了吗?
贺展飞连忙抓起手机,有些慌乱又有些期待地解了锁——锁屏后,壁纸跳出来一张漂亮的侧脸,正笑盈盈、甜甜地看着镜头,贺展飞吓了一跳!
是苏悦!
贺展飞拿远手机,又忍不住看了眼手机壁纸上的女孩儿,心情复杂。
他又锁屏看了眼今天的日期——12月08日。
距离国庆假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他果然是“睡”了很久!
贺展飞迟疑着打开了备忘录——
竟然记录了那么多!
还不等他仔细查看,一条信息跳出来,是苏悦。
苏悦:亲爱的,好点没有?你今天请假了吗?我去你今天上课的教室找你你不在……要多注意休息啊,【亲亲】。
贺展飞把手机锁屏,飞快地丢在了床上。
突然间感觉很心虚。
贺展飞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以及敲门声,贺鸿儒打开门,看见他已经醒来,舒了口气:“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贺展飞还沉浸在苏悦那条信息带来的心虚里,浑身紧绷着,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虽然这回答听起来驴唇不对马嘴的,但贺鸿儒也没在意,他看着贺展飞,判断着眼前的人究竟是哪个人格:“我帮你请了假,你昨晚发高烧,还记得吗?”
贺展飞努力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不记得。
他记忆中最后一件事,是他跟周洋他们国庆节出去游玩,在马场,他遥遥看见苏悦纵马向他走来的画面——
贺鸿儒已经确认眼前的人是展飞,他笑了笑:“没事,不记得也没关系,你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下楼吃饭?”
贺展飞点点头:“好……”在贺鸿儒率先迈步往外走的时候,贺展飞又开了口,“爸,我、我想先洗个澡。”
“没问题,你先洗,注意水温温度,可别再因洗澡而生病发烧,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贺鸿儒和蔼嘱托。
“嗯。”
贺鸿儒给他关上房门,下了楼。
贺展飞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坐在了床边。
他没敢再碰信息量巨大的手机,而是轻轻摘下手腕上的腕表,摩挲了片刻,起身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该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