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联赛空前盛大,因为是国际联赛,各个国家都有选手带着机甲入场,除了贺氏兄弟这种亚裔面孔,还有一对来自日本的组合选手——是名中年大叔和他的儿子。
贺展翼跟哥哥一同操控着他们的机甲上场,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所向披靡的,但后来因为被对方抛过来的模拟弹药击中,机甲启动了自动灭火功能,动作也慢下来,在下一轮的对战中,受伤的地方不足以支撑,对方也盯着其受伤的地方不放,最终坍塌,电路烧毁,引发了更大的灾难——
机甲燃烧起来,烟雾缭绕,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鼻尖。
梦里的场景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被弟弟狠狠推了出去!
然后机甲轰然爆炸——
“不要……展翼!不要——”他从噩梦中惊醒,大喊大叫着坐起来,头部传来剧痛,仿佛无数钢针一同刺入。他又摔了回去,整个人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呻吟出声。
贺鸿儒心急如焚地按住他:“展飞!展飞!”
他因为担心儿子,所以晚上也睡不踏实,时不时就起来看一眼,后来发现儿子发烧,还被梦魇魇住,赶紧约了张医生过来。
此刻张医生就在旁边,他比贺鸿儒要沉稳许多:“让他发泄出来,不要担心。”
贺展飞昏昏沉沉的抓着贺鸿儒的胳膊,目光散乱:“爸!展翼还在火里,快救他!快救他!!!”
贺鸿儒顺着他的话说:“好,你冷静一点,爸这就去。”
但贺展飞并不能冷静,他很快又摇头:“救不回来了……救不回来了……他死了……他死了!是我害了他!”
贺鸿儒紧跟着说:“这是个意外,你也不想的,你也是受害者,展飞,别太苛责自己好不好?”
“意外?”贺展飞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贺鸿儒,眼神仍然混沌,但眼眶却红得吓人,“是意外?对,是意外……我想救他……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贺鸿儒拍拍他的后背:“展飞,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对爸爸最大的安慰……”
贺展飞眼泪滑下来,他摇摇头:“可是mommy……mommy……”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情绪低落至极。
贺鸿儒懂他没说完的话里的意思,只能抱着轻拍他的背、安慰他:“有爸爸在呢,别钻牛角尖,好吗?”
贺展飞精神不稳,情绪也不稳,发着高烧,再被梦魇所扰,此刻浑身颤抖,无法平静下来。
张医生见状,上前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贺展飞眼皮发沉,最终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昏睡过去。
贺鸿儒扶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重重叹了口气。
“张医生,这段时间,我都按照你上次的提议,没有过多干涉他,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但他还是无法打开心结……”贺鸿儒忧心忡忡。
“已经有很大的效果了。”张医生解释道,“贺先生,您看,现在他肯表达,把痛苦发泄出来,虽然是在高烧的情况下,神智有些昏昏沉沉,但比起之前他一直隐藏内心要好很多吧?”
贺鸿儒想了想,的确如此。
“除了您刚接他回国找到我的时候,他有偶尔表露一下内心所想,后来就一直十分配合,当然是表面配合,实际却隐藏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尤其两年前突然离开……再回来,他更加配合,连我都被他骗过去了……”张医生一边配了一瓶退烧的药液一边道,“这次,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多次出现人格转换,其实有一定的好处。”
“但也要控制得当才行吧?”
“不错。”张医生给贺展飞输上液,又扭头环顾了一下房间,“这是‘展翼’喜欢布置的房间风格吗?”
贺鸿儒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桌上那个相框上——展飞会把相框藏在抽屉里,但展翼,会把相框摆在桌面上。
这两个“人”,对待“死亡”和“失去”,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张医生也走过去,拿起了那个相框:“看来‘展翼’比较坦然。”
贺鸿儒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随后上前,接过相框:“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先生,我有一个郑重的建议。”张医生神色凝重,“您和您的太太,是否也该坦然些?”
这句话让贺鸿儒表情一僵。
张医生态度诚恳:“像展飞这种情况,最主要的心结还是来自身边的人,贺先生您一直体贴入微地照顾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绑在身边,一有风吹草动,您比他还紧张,这样无形中其实反而带给他很大压力。至于您太太……”张医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您太太的情况我也听您说过,她受不了小儿子离开的打击,但展飞也是她的儿子啊,如果她不能释然,那展飞……恐怕也很难释然。”
贺鸿儒疲惫地抹了把脸,沉声道:“我明白。”
“如果可以,您要不要和您太太好好沟通一下?”
“……好。”
送走张医生后,贺鸿儒回到贺展飞的卧房,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双臂搭在双膝上,头深深埋起来,一副自省自责的模样。
良久,他才抬头,看了一眼昏睡的儿子——“展飞”人格回来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疏离冷淡,即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跟昨晚睡前的“展翼”相比,憔悴了许多。
贺鸿儒过去试了试儿子的体温,发现降下来后松了口气。
他坐在床边,一直等输液瓶里的药液输完,帮忙拔掉针头,处理好这一切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贺鸿儒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换算了一下美国的时间,犹豫片刻,准备给妻子打越洋电话。
贺鸿儒的妻子名叫司念青,是个知性的女强人,经营着跨国公司,商业头脑和能力都十分厉害。
二十二年前她随父亲回国调研,收购分公司并网罗人才的时候,认识了贺鸿儒,当时贺鸿儒刚毕业,有才有貌,人也踏实努力,是个科技痴,专注起来非常迷人。
司念青一见倾心。当初她是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跟公司的负责人来A大引进人才,一来二去的,就跟贺鸿儒混熟了。
然而贺鸿儒怎么也不肯去她的公司,立志要去国家科学院,这股韧劲更让司念青欣赏。
她不肯轻易放过这样的人才,跟贺鸿儒斗智斗勇,斗着斗着,贺鸿儒也动心了,两人后来各退一步,悄咪咪谈起了恋爱。
一个不急着招揽人才了,一个也不急着去科学院报到了。
司念青还特意跟父亲申请要在国内多待两年,美其名曰说等分公司再稳定一些,很多业务也可以开拓。
两年后,两人如胶似漆,贺鸿儒求婚,司念青同意,就约定家长见面。
两家家长倒是没什么不同意的,两个年轻人郎才女貌,又是热恋恩爱,成人之美才是众望所归。
贺鸿儒家虽然比不上司念青家有钱有势,但祖上也是书香门第的,贺鸿儒的父母谈吐教养都不错,也很看得开,不会绑着儿子儿媳,他们的日子他们自己过,父母只能给些建议和祝福,其他的,就看个人缘法和造化了。
司念青母亲早逝,父亲对她十分宠爱,见到另外一个也能宠爱她的男人,那男人家庭和睦,人性格也很好,事业有成,比起女儿的事业心来,贺鸿儒还比较顾家,两人十分互补,所以司父也就没过多干涉。
只不过,后来,司念青跟贺鸿儒还是为去美国定居或留在国内产生了分歧。
贺鸿儒不想离开科学院,司念青又不得不经营美国的公司,常常飞来飞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司念青怀孕让贺鸿儒妥协了,那一年,其实两个人都很辛苦——司念青怀的是双胞胎,比寻常孕妇要更辛苦;司父因公司业务繁忙劳累过度生病住院,贺鸿儒陪妻子去了美国,异国他乡的还不太熟悉,又要照顾妻子又要照顾岳父,还要惦念国内的父母,以及他才刚有起色的科研成果。
好在司父看他孝顺体贴,稍稍动了点小手段,国际交流科技方,邀请了贺鸿儒前去工作,也算是国际交流了。
国际交流中,贺鸿儒的身份名义上还是中国科学院派过来跟国际同僚互相交流学习的身份。
这样也不影响贺鸿儒跟妻子商量到底想定居国外还是国内。
……
司念青后来诞下贺展飞贺展翼两个宝贝儿子,一家四口再加司父,过得还是很幸福的。
贺鸿儒的父母有自己的养老金,也有老邻居作伴,所以不强求儿子必须住在国内,陪在身边。他们老两口偶尔就抽时间去美国陪陪宝贝孙儿们,却不会去美国定居,他们也不习惯。
贺鸿儒有时候想,要么就依了妻子,定居美国?
可他又实在挂念国内的科学研究。
国内的老领导以及同事也都很想念他,几年过去,国际上的科技水平飞速发展,国内的也在跟着更新换代,只是稍慢一些。
贺鸿儒总觉得自己应该为国家做点什么,他倒不是什么英雄主义,纯粹是科技痴的由衷想法。
等两个宝贝儿子长到四五岁的时候,贺鸿儒开始时不时回国做学术交流。
儿子们在他熏陶下,也十分喜欢科技相关的东西……
司念青对此颇为羡慕:“怎么就没一个喜欢经商呢?我这偌大家业,谁来继承?”
“他们还小呢,何必过早拘束他们?”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都喜欢你喜欢的东西。”
“说不定长大一些,他们就都不喜欢了。”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贺鸿儒国外国内来回飞一趟的时间越来越少,司念青公司业务也越来越繁忙,好在两个儿子聪明伶俐,又能互相作陪,还能跟外公在一起,没让做父母的担心。
再后来……
司念青让贺鸿儒就在国内发展,她知道他念念不忘科学院的事,她跟儿子们在美国生活。
两人的状态,像是离婚又都对对方有感情,但因为在美国结婚,婚姻法不同,两人最终还是离婚了。
当然这事瞒着儿子们和父母们。
三年前,小儿子出事,大儿子精神崩溃,司念青也精神崩溃,司父到底经事多,内心再怎么悲痛也能调节好,他稳住了女儿,又重新接管公司,贺鸿儒则带着大儿子回国调养……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司念青重新回归公司,帮父亲分担。表面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许多,但实际上……贺鸿儒也不敢探究。
他拨出电话后,内心是忐忑的。
那边很快传来冷静疏离的声音:“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