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展翼脚步倏然一顿。
“哥？”他在脑中呼唤。
贺展飞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应，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是我。”
“你……你要掌控身体吗？”贺展翼第一时间询问。
贺展飞拒绝了：“不了，我有点累，你继续玩儿吧。”
“哥，你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醒来吗？”贺展飞也在思考，“或许是你架子鼓打得太好了，鼓点振奋人心，让我从沉睡中醒来；又或许是你今天太开心了，跟爸妈一起逛街的快乐感染了我……”
“那、那你回来吧，我……我可以休息一会儿。”贺展翼有些退缩。
贺展飞忙道：“不用，我能感受到你感受到的快乐，双倍的。所以你不用理我。我很快就要睡了，圣诞快乐，展翼。”
“圣诞快乐，哥。”
贺展翼最后这句话没有再得到回应。
他在原地惆怅地站了一会儿，前方贺鸿儒和司念青回头叫他：“小翼，走啊。”
“哦哦，来了！”他跑上前，带着哥哥的那份期待，跟爸妈继续游逛起来。
圣诞节这一整天，贺展翼一家人都在外面，逛街、购物、游玩……久违的快乐气氛出现在三人之间。
他们没人再去想不开心的事，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忘掉过去，朝着新的一年迈出了新的一步。
翌日。
贺展翼大早上起来，偷偷去跟布鲁斯汇合，看他那辆无人驾驶的新型汽车。
两人侃侃而谈，聊了不少汽车相关的东西，后来看见贺鸿儒过来，布鲁斯赶紧下车，也把贺展翼拽下来，有点紧张。
他知道司念青不喜欢他缠着贺展翼问这些东西。
贺鸿儒倒是不像布鲁斯想象的那样责怪他，反而也加入了话题：“布鲁斯，你这是走在潮流前端啊，车子不错。”
“哈哈，是啊，我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听小少爷说，国内还没普及这种无人驾驶的车？”
“嗯，应该也快了……”贺鸿儒没多说，实际上，科学院分部已经着手在做无人驾驶汽车的测试。用不了两年，就会普及。不过这些都是他的工作，会有国家正规媒体正式挑选时间对外发布，他做好分内事就好，不必跟外人说那么多。
在司念青起床之前，布鲁斯尽快把车子设置好，令其自行离开回他在别处的住处去了。
半小时后。
司念青起床，跟丈夫儿子吃完早饭，又命布鲁斯安排了小型私人飞机。一家三口飞去了佛罗里达，准备跟贺展翼的外公司宏盛一起跨年。
司宏盛今年六十九岁，再过一年正是七十岁，是个整寿数，司念青跟贺鸿儒本来商量着要给父亲过寿。不过司宏盛不喜欢那一套，他就想一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地吃顿饭，然后再跟外孙好好待几天，也便知足了。
司宏盛对着外人看起来有些威严，但面对女儿一家，脸上笑容多了不少。
他虽然马上七十岁了，看起来仍然年轻，只是头发花白，精气神却不错。
司宏盛穿戴也讲究，衣服是定制款的套装，休闲偏正装，人老不服老，他每天还会在花园里慢跑半小时，食物热量分配合理，对身体健康的规划十分严格。
司宏盛看见外孙从飞机上下来，笑容便挂在了脸上：“哎呀，快让外公看看，我外孙又长高了！比外公还高呢！”
贺展翼嘴甜：“外公，我好想您呀！老早就想来看您，只是学业太忙了，您别生我气呀！”
“外公本来是生气的，但看见你，就一点都不气啦。走走走，外公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你可要多吃点。”
“外公一起吃！”贺展翼挽住司宏盛的胳膊，亲昵道。
司宏盛跟贺展翼聊两句话的功夫，贺鸿儒跟司念青也过来了。
贺鸿儒恭敬地唤道：“爸……”
“嗯。”司宏盛脸一板，不咸不淡地嘱托了一句，“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念青。”
“一定。”
“走了，小翼。”司宏盛疼惜地拍拍贺展翼的手，跟他进了大厅。
司宏盛眼光多毒辣，在贺展翼跟他说两句话的情况下，就分辨出了这是小翼，而不是小飞。
在司宏盛这里，贺展翼儿时的记忆很多。
他时常回忆起那时候的画面，贺展飞偶尔会在他脑中跟他聊几句话，话题都围绕着小时候曾发生过的事情。
在跨年的这几天里，贺展翼陪伴司宏盛的时间很多，贺鸿儒则陪伴司念青，两人虽然离婚了，但感情还在，彼此又都想着对方，相处倒比以前还融洽甜蜜。
在此期间，贺展飞也出来过一次。
那次是贺展翼坚持让出身体所有权，贺展飞便不得不接管。
这次出来，贺展飞对贺展翼控制身体时所发生的事情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他跟贺鸿儒说了这件事，然后母亲和外公也都知道了，他们请来了医生为他检查。
“是好事。他现在逐渐有两个人格的认知，且两个人格在一定的情况下可以互相交流，如此一来，对他以后的康复将有很大的帮助。”医生解释道。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多关心他，不要逃避他的心结所在，无论是哪个人格出现，都要耐心对待，给予同样的关心和爱护。多跟他交流，多了解他内心想法，多顺着他。药还是要服用的，可以适当减量。”医生说完，转而夸赞道，“这次你们做得不错。一家人开开心心过节，他两次人格转换后，你们也没有大惊小怪，待他如常。而他回到生活多年的环境，身体记忆带来的熟悉感也让他放松许多。所以才有他两个人格互相交流一事。”
“但家里也有他的伤心事……”贺鸿儒不敢大意。
毕竟当初他带儿子回国治疗的那段时间，贺展飞也十分配合他，没有任何抵触，其实在贺展飞内心深处，却仍是痛苦的，他只是假装好转，骗自己安心。
这次，他会不会也是演戏来让他们做家长的安心呢？
“但从目前的阶段来看，伤心事并未影响到他。他开始学着接受。”医生继续道，“其实从另一层面来看，展飞是知道展翼离开的事实的，他不愿接受这件事才有了展翼人格的存在。而展翼人格的认知中，是以为展飞离开了，而他也接受这件事。所以，两个人格的侧重点不一样，‘伤心事’带来的影响自然也不一样。更何况，他们已经开始互相交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是在慢慢好转了？”贺鸿儒很激动。
“是的。”医生看了一眼司念青，笑道，“夫人的态度也对令郎的病情好转有很大影响。”
司念青苦笑着跟贺鸿儒对视一眼。
她这几天倒的确压下了心里的伤痛，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推掉所有工作，专心在家陪伴家人。
虽然这几天她所直面的是展翼人格，但她在最初面对展飞人格时，也克制住了，没有表现太大的异样。
想想外面的儿子，目前恢复展飞人格，司念青心里有些紧张。
外面贺展飞也正在外公家各个角落闲逛。
这里……他跟弟弟的美好回忆太多了。
而小时候的甜蜜记忆储存，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功效，这让贺展飞也有些意外。
他在这里回忆起展翼来，心情不会那么压抑，有时候想到开心的事情，嘴角还会扬起。
不知是他的病情在好转，还是因为他也开始麻木了，亦或是……跟展翼人格的交流，让他轻松了许多，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小飞，过来，陪外公下盘棋。”司宏盛没去听医生最后的诊断，他坐在楼下客厅里，一直打量着在家里好奇转来转去的外孙。
——大概是两个人格转换后，一些记忆还是模糊的吧。展飞对何时来了佛罗里达没有记忆。
贺展飞听到外公呼唤，顺从上前，坐在了司宏盛的对面：“外公想下什么棋？”
“就象棋吧。”司宏盛道。
贺展飞便把象棋拿出来，认真摆好。
司宏盛看着他，心中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小飞啊。
小飞从幼时就很懂事，怕他这个老人家孤单，往往在陪小翼疯玩之后，还会乖巧地过来陪陪他这个老人家。
下棋也是跟他学的，小翼就不行了，坐不住，叫他来下棋，他坐两分钟就开始耍赖，要么就拿棋子当积木玩儿，古灵精怪的，让他哭笑不得，当然也不忍怪责。
小飞则会一本正经地坐在对面，苦思冥想地跟他对弈，不会的地方一盘棋之后才问他哪里好哪里不好，哪一步应该怎么样才不至于输掉……
司宏盛也很喜欢教他，不只教了象棋，还有围棋、军旗、国际象棋等等，一老一少下棋的时候都很开心。
司宏盛跟女儿不同，他在两个外孙中，要更偏爱贺展飞一些。
当然了，两个外孙都是他的心头肉，他都喜欢，各有各的喜欢。
只可惜……现在只剩了一个外孙。
司宏盛怔怔看着贺展飞，想到他这三年多经受的痛苦，心里疼惜不已。
贺展飞走完一步棋后，不悲不喜地抬头，眼神温柔地看向司宏盛：“外公，你输了。”
司宏盛回神，低头看棋盘，果然被对方“将军”了，他爽朗一笑：“再来！”
“好。”
爷俩这边下棋下得入神，连贺鸿儒跟司念青出门送医生都没注意到。
两人又下完两盘棋，第三盘开始没多久后，司宏盛忽然开口：“小飞啊……心志坚定，才是制胜的法宝。”
贺展飞勉强一笑：“外公……不想念他吗？”
“当然想念了。”司宏盛慈爱地看着他，“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往前看。这并不代表我们忘记他了。”
“可是……”贺展飞低眉垂眼，声音低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司宏盛没再下棋，而是拍了拍贺展飞握拳抖动的手，安慰道，“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你没有错。你能够活下来，对外公而言，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倘若……”
倘若意外让他失去两个外孙，那又当如何面对？
“外公……”
“你没有错，你妈妈没有错，你爸爸也没有错。”司宏盛起身，上前摸了摸贺展飞的头，“你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要再沉溺过去，钻牛角尖，自怨自苦。”
“三年了，够了……小飞，你也应该好好的，认真生活，展望未来，连同小翼那一份，一起。”司宏盛鼓励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