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蘅是个骄傲的人,哪怕事实就是如此,哪怕玖儿已经猜中,他也不会多点一下头,更不会对玖儿细讲关于云绛缨的种种。
萧蘅不说,但玖儿可以猜,并且她知道,自己猜得也八九不离十。
事情摆在那,谁也不傻。
她不以为子蘅师兄会害她,哪怕如今他已经离开师门不再自认是师门弟子,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炎国太子。
所以派刺客追杀她的,一定是云绛缨,诱骗她前来的也是云绛缨。
子蘅登上太子位,处理各国军事政治上的事情极繁忙,所以对云绛缨私下里的各种小动作忽略了也是情理之中。
他也许是最近才察觉了这诱骗之事。又或者是见到情况凶险才到现在才决定出手。
总之,直接把自己抓来了扇子楼的是子蘅。要杀自己的人,是云绛缨。
这扇子楼里,想必也有云绛缨的人,只是她恐怕不知道,扇子楼真正的幕后主人,其实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所以她的计划才会平白落了空。
玖儿歪着脑袋看子蘅,“既然你把我抓来,是为了护我安全,怕云绛缨对我动手。那如今我已经没事了,送我走才是上上之策,出了东凛的势力范围,自有鬼府的人护我周全。何苦把我憋在这里不让走,还要分心照顾,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萧蘅对于玖儿其他揣测均不做解释,唯有一件事他给出了回应。
萧蘅:“我会送你走的。”
玖儿:“何时?”
萧蘅:“给我点时间,等我忙完,亲自送你回鬼府。”
玖儿:“不必。我不以为师兄们会再想见你。而且,我也不一定就想回鬼府。”
萧蘅:“你必须只能回鬼府。我也只送到门外,绝不会多入半步。”
玖儿摇头:“那我也不需要你送。”
萧蘅却说:“没有我亲自送,你哪儿也不能去。”
玖儿气结,原本想再怼几句话回去,最好是让人听了戳心戳肺的那种话。
但她一抬头,看见是子蘅的脸,真是从小养成了的习惯,那戳心戳肺的狠话就是到了嘴边也吐出来只怕也不是那个原汁原味了。
能怎么办,人生就是有那么几个人,让你无可奈何。
比如子蘅,也比如……洛承锦。
于是那些原本想说的话没说出来,到了唇边,就又变成了往日师兄妹在一块时的玩笑调侃。
“怎么?原来子蘅师兄如此舍不得我?”玖儿看着他,问道,“非要多留我几天多看我几眼,不亲自送回去就心有不安?”
也如玖儿所料,萧蘅听了这话,脸上并无任何喜怒神色,还是冷冷淡淡的那个气质,整个人像吸取了外头冰天雪地的精华般,凉气久久不散。
他转身拂袖而去,临去之前还对玖儿说:“赶紧出来,否则我封了扇子楼所有的密道出入口。”
玖儿躺在机械横木的柱子顶上,哼哼道:“那你就封啊,看我出得去还是出不去。”
她这唇边轻语,萧蘅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无所谓,她说这话也并非一定要萧蘅听到。
当然,为了不响应子蘅那句“赶紧出来”的威胁,她还特地在木横柱子上打了个盹,小憩片刻才迟迟的原路返回,从密道里走出来。
也如她所料,子蘅放下的那句威胁,并没有半分效力。
密道一路畅行无阻,半扇石门都没有挪动过,什么封死所有密道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玖儿出了密道之后,守在外头的小莲真是一脸想哭的表情。或者,也可能是之前她已经哭过了,眼睛有点肿,脸蛋上更带着些不自然的红,不似胭脂水粉擦出来的颜色。
“您真的是吓死我了……”小莲诉苦,“我差点被骂死。”
玖儿却淡定的说道:“子蘅从不骂人。”
小莲又想哭了:“我犯错,哪敢劳动主人亲自责罚。反正您这次真把我害惨了……”
玖儿看看她,然后又笑了。惨了也是活该啊!怪谁!
想当她的侍女近身伺候,可不是什么人都行的。那得有冉明珠和薛白螺的道行才够格。
所以,毫无愧疚的,她对小莲说:“天长日久,习惯就好。”
小莲:……
鬼才想伺候你天长日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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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道里出来,之后的日子,似漫长,又似在弹指之间。
萧蘅还真就把玖儿困在扇子楼,没他的令,出不了扇子楼半步。
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按萧蘅说的办,等他忙完,把自己送回去。
大约是碍于玖儿那玩笑般的一句“子蘅师兄如此舍不得我”起了非同一般的效力。
所以,自从把子蘅气得拂袖而去之后,他就再也不来了。
反正密道里出来之后,玖儿和他,一面都没见。
不见也好,省得见了面彼此也没句好话。
对于玖儿来说,日子其实是并不无聊的。
随便一件破烂木头,在她手里,都生出花来,只要工具给的足点,她就什么都有得玩。
子蘅毕竟也是和她师出同门,知道她需要什么,所以工具上,倒是很趁手。从原始的粗制工具到一些细木工具,沉的重的,小巧玲珑的,三大箱子没装下。这让玖儿待在扇子楼的这一个月里,还是不觉无趣的。
扇子楼修建多年,很多地方都已经陈旧不堪,表面看着还过得去,但机关密道里头,腐坏的,锈死的,虫蛀的,年久失修已经失灵了的,加加减减,一个月过去,她其实都还没修完。
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若论起过得怎么样,她倒是也真说不出来。
因为又恢复到了脑袋里全是机关图纸的状态,她忙得没空去思量别的问题,一心都铺在怎么修复甚至完善扇子楼的机关这件事上。
不但想把坏了的地方修好,甚至还觉得某些地方她想改一改,想给子蘅一点惊喜……又或者,惊吓?
嗯……
事实上,一个月以来,玖儿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一些搬搬扛扛粗制砍砸的活儿,她懒得做,还特地让小莲随便雇了些山下的农夫来做。
若全依着他的想法,叫来几个鬼府的工匠才真是事半功倍,可是不用问也知道,子蘅不会答应。而且,这等不靠谱的提议,小莲只怕根本就不会上报。
只好退而求其次,随便雇些人来使唤,做些不需要技术的活儿,只要能听得懂指挥也就是好的了。
玖儿也不大清楚往日扇子楼里头都有多少人,但现在,四下里到处走动的闲人是不多的,几乎看不到。但重要地方的守卫却是极多的,而且,玖儿倒也不算眼拙,看得出这扇子楼的里的高手,的确是真的高手,想要随随便便从他们眼皮底下跑走,那可不是易事。
更何况,萧蘅知晓扇子楼所有的密道出口,都派了人手地上地下的监视着,有时让玖儿正经干点木工活儿的时候都觉得他们十分碍眼。
看来想要自己逃走,好像还真的不行。
要是大师兄不带着薛白螺冉明珠或者神工鬼府的诸多高手打上门来抢人,那恐怕她就只能真在这坐等着萧蘅忙完了亲自送她回家了。
其实这么想想,那还不如等着萧蘅送的好。既不劳民也不伤财,还混个表面和气。
这里毕竟是辰国和东凛的地盘,他们鬼府江湖生意人,跟人家皇族闹太僵……显然也没什么必要。
反正以后八竿子打不着,江湖不见罢了。
夜深人静的,玖儿一边拿着刨子刨木头,一边思来想去的。一块粗榆木生生被她刨出了光滑细润的手感,一根毛刺都挑不出来,这么完美,都不知道拿它做点什么好了。
她从手边摸了根雕刀出来,寻思着,是不是刻点什么上去,做成个摆件玩玩。
桌边烛火跃动,被一丝若有似无的风带着,就像夜晚忽然眨动了眼睛。
玖儿抬手,雕刀顺着风起的方向横穿而去,直奔目标。
那人不躲,却是反手接住,把雕刀放在手心,不让它钉入身后的墙板之上。
唯恐发出半点细响,引来隔壁睡着的小莲。
“来救你的人,你以刀相迎,真不知是想走还是不想走了……”
洛承锦悄无声息的凑近到玖儿身边,烛火的暖光映着他的双眸,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舒心好看。
“你……从炎国来?”
玖儿看见洛承锦,简直觉得做梦也不似这般荒唐可笑。
炎国与辰国之争,天下诸国看在眼里。
你炎国太子来了辰国地盘,杀你不是一如反掌的事情?这究竟是疯了还是作死?!
“你说错了。”洛承锦纠正她,“从炎国,途径中州,然后才到了你这儿……”
玖儿简直被他气笑了:“千里迢迢,专程赶来送命的,是吗?”
“谁让我想见你,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洛承锦做派有点无赖,“好歹边城同生共死过,边城里出来,说走就走,你真凉薄。”
“知道我无情无义,你还来。”玖儿心里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但绝对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洛承锦。
大师兄也好,鬼府的其他师兄哪一个也好,薛白螺也好,谁都好。
唯独……唯独洛承锦,不好。
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