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的辰国太子萧蘅,再度驾临的时候,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本来就日理万机忙得分身乏术,如今把人都留在了扇子楼里,却凭空丢了。若这换了是旁人,他八成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只叫这些属下们自行解决罢了。
可如今丢的却是他的亲师妹,想不来都不行。
换了别人,只怕挖地三尺都找不出人来……
所以,他来了。
却又难免神色不悦,浑身透着一股冷。竟如那外头北风带进来一捧霜雪般,冰凉透骨。冻得他身后一种下人各个不敢靠近。
好在萧蘅虽是个孤僻冷淡的人,但再不悦,也看不见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是惩是戒,都自有后话,他从不多言。
萧蘅此刻唯一想做的,便是亲自去把他的九师妹给找出来。
……其实,这也不难。
玖儿凭空消失,自然跑进了扇子楼区域内的密道。
先前厅室里的那些暗器,也是建楼时候便布下的机关。出自鬼府门徒之手的设计,机关和密道错综复杂那是必然的。
萧蘅虽然一手策划建了扇子楼这么一个江湖门派,但这里自有主事,这么些年,他并没有亲自管过。
但这里的地貌风水,是他当年亲自看过的,建筑布局,也都是从他笔下设计出来的。至于那些机关的设计图,更是依照他的习惯和喜好定下来的。
何况师出鬼府,再怎么学艺不精,来到一处新宅,四下一观望,也大抵能把这里的机关密室暗道位置猜得一个七七八八。
这也不过堪堪算得上师门的皮毛手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去,却并不怎么深奥。
萧蘅从门外头一进来,便直奔了偏厅门边,花木格子的小角落处,挪了一柄镶嵌了东海明珠的如意,暗室的门便被开启了一角。
“殿下稍候,我这便进去查探……”跟在太子身边的随从近卫,自然是率先拦阻,自己点了灯烛就要先下去。
辰国太子身份贵重,哪能随便进这乌漆墨黑的地方!
“不必。”萧蘅却接了他手里的一盏小灯,吩咐道:“你们在外等着吧。我自己下去。”
“殿下,不可。万一这里头有危险……”
“不会。”
侍卫还待再要相劝,萧蘅却已经是抬腿迈步、即刻走了进去,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解,甚至后边有侍卫要跟,他却更是直接的把密室机关的门给合上了。压根不给人跟上来的机会,一个人径自沿着长长的石阶向下,就那么走了。
萧蘅在当年,虽给了图纸,但毕竟没有办法亲临监工,对于地貌地势的估算,只是依照地图算了个大概。如今早也记不得,这下边的石阶竟如此窄陡,且越到下边越深。
……幸亏手边还提了盏小灯。
但下了石阶,再转上行,到了石门外头,他摸着八卦轮的机关,把石门打开之后,后边便豁然开朗。两侧石壁上的自燃灯早已亮了,显然是因为有人频繁进入,带动了空气,灯便自动引燃以作照明。
萧蘅把手里提的小灯也搁在墙角一边,自己往前再走。
一直走了挺久,弯弯绕绕,直这条道通向的最重要的方向——扇子楼的机关核心处。
他们鬼府的人若进了一处密道,无论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都要先找到这密道的主干,沿着密道主干找寻机关的龙骨核心以及主机关室,进去哪里便可以把整个机关的设计看个明白,如此才会做到心中有数。
玖儿若是进了密道,自然也不会先去别处。
萧蘅也找到了机关的核心位置,那里和别处不同,别处是石板石门,这里只有榫卯凿出来的木板门,且门板上只坠着一个铜铃铛,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机关。
萧蘅推门走进去,玖儿果然在里头,且跳上了龙骨的中轴上坐着,两只脚荡悠悠的晃在半空,还挺惬意。
萧蘅仰头看她,她却是手里举着一块木楔子细细端详着。
见萧蘅来了,也不觉意外,就和往日师兄弟间闲聊天那般的自然悠然。
她说:“外头风侵雪蚀,年长日久,水也能渗一些进来。这里头木料的榫卯都糟腐了,看了手怪痒的,我拆下来重做,换换新。横竖你们这扇子楼不是也把翻新的活儿交给了我们鬼府?”玖儿靠着墙边研究那块拆下来的木楔,边角已经腐烂发黑,用头上的银簪扎一下,内里发绵,硬度早就不够了……
盘发髻的银簪被去下,那乌发便垂了大半下来,跳跃的灯火光影之下,她脸庞看起来带着些慵慵懒懒的意思,仿佛是哪个妖怪洞里的狐狸精。
“也好。”萧蘅看着她,便说道,“反正铁二翻新了一半人就不见了。何况扇子付的那些工钱,能请到鬼府当家少主亲自来整修翻新,怎么算,都是蓬荜生辉。”
玖儿点了点头,忽然感慨:“原来,把你惹火了,也能说得出这么故意戳人的气话来。活这么大,想不到如今我才算长了一点见识。”
一番感慨之后,接着便又是第二番。
玖儿又说:“扇子楼去年就找上鬼府翻新,看来你这步棋,下的还真挺早。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预见了我今年一定会顺利的带回机关图谱给你。顺便也预见了你和你东凛公主的婚期?”
萧蘅像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挑衅一样,依旧冷淡开口:“她叫云绛缨。”
“名字不错,云白缨绛,超凡脱俗。听起来和你也般配。”
“先前,有刺客追杀你,是她派的。”
骄傲绝伦的萧蘅,如此便已经算是在低声下气的跟玖儿解释事情与他无关了。
但向来对着子蘅师兄没什么脾气玖儿,却挥袖扔了手里的银簪木楔,从龙骨轮轴上跳下来,率先发了脾气。
“萧蘅!你是吃准了我的性情,觉得我不会跟你计较,只能一味忍你让?所以你一遍一遍踩着我的底限做事是也不是?!时至今日,你大婚在即,夫妻同心。要杀我的人,是他还是你,又有什么分别?!她没杀成,你又把我骗来这里,接着杀?”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你想留在这里维修扇子楼,随你修便是了。反正这里头大,机关也多,里里外外修缮完毕,一两年也差不多就过去了。”
“萧蘅,你这又有什么意思?把我圈在这没人知道的地方,就真当没人发现得了吗?若真是这样想,你也未免太小看神工鬼府了。掩耳盗铃,糊弄一时罢了。”
“所以……”萧蘅却看着她,继而又问她:“你希望谁先找来?端木楠,还是洛承锦?”
玖儿冷笑:“果真也不是师兄弟了,连端木楠这名字,你也张口就来了。
也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大辰国皇太子,区区神工鬼府,江湖小门派,又如何入得了你的眼睛。”
对玖儿来说,师门如天,大师兄也一样。
即便对萧蘅的离开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但也在心里想过,但愿不再相见。因为再见,便找不回先前的心境,说的话做的事也就不那么漂亮了。
更何况,她绝对听不得师兄弟之中有人直呼她大师兄的名讳。
端木楠,无论是在师门之内,或是江湖之上,又有谁人敢不敬不恭?
哪怕萧蘅,也不行。
萧蘅或许也觉得自己失言,但也许也不是,他就只是沉默着,像惯常一样的,不那么喜欢解释,无论是否觉得自己有错,也从来都不懂道歉。
玖儿知晓他性格,生气归生气,却也没苛求。知道萧蘅的沉默不言,便是退让的一种方式。
她说:“我若音讯全无,大师兄必定立刻赶来。他要想进扇子楼,你手里有几个人拦得住?这个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洛承锦,只怕是你想得太多。他也和你一样,要承袭炎国太子位,这种时候,又怎会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想用我引他前来,你这辰国太子当得也未免幼稚了些。”
“小玖,我的确是利用你为我寻了机关图谱。你若因此把我想成心机深沉也是理所应当。但拿你诱引洛承锦,这样的事情,我不屑更不会去做。”
“原来做事讲心机也分个三六九等,还分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也算是长了见识。”玖儿说,“你既不是为他,更不可能会是为了大师兄。那你拘我于此,又有什么目的,你倒是说来让我也听听,回头师兄弟们问起来,我也能替你分辨几句。”
“我不需要你替我分辨。”萧蘅说。
“但我替你分辨已经成了习惯!!!”玖儿却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
萧蘅看了他半晌,才终于吐口。
对她说:“不是我诱你来的。不管你信不信。”
“……”玖儿一想便也立刻明白了。
是了,也没什么难猜的。
不是子蘅。那就是……
“骗我前来的人,是云绛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