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蘅被玖儿惹得不快，一言不发就那么走了。
玖儿却也不曾因此得回一个清净。
子蘅前脚才走，房间里就进来一个伶俐乖觉的小侍女，十七八岁，娇俏可人，长得讨喜。
“玖儿姑娘，我叫小莲，是扇子楼里专门负责侍候您的，您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跟小莲说。”
玖儿打眼看了看这个叫小莲的女孩子，点了点头。觉得她很是年轻可爱，且看那行动起来的身姿步伐，即便玖儿自己在武功上不曾下过多少功夫，但却不是见识浅薄的人。对方是不是武功极好，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于是便也漫不经心的问她：“你这一身武艺，学了多少年了？”
小莲说：“三岁就开始学了，到如今，十四五年总是有的。只是资质有限，练得也不算绝好。但保护您肯定是没有问题。”
玖儿笑了，“是保护还是看管，这只怕就不好说了。”
小莲倒不掩饰，像个心直口快的，她说：“您要是安心待在这里住一段，赏雪逛景，那我跟在您身边，自然是保护。若您日日想着离开，那我可能就是看管了。”
“你挺好的，倒不说假话。”玖儿评价道。
“我家主人说了，玖儿姑娘最讨厌有人跟他说谎。叫我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不用绕弯子。”
玖儿：……
她倒不知该说，萧蘅这是投其所好，还是故意打击报复了。
先前不过说了一句不想绕弯子，他自己不来争辩，倒派个丫头来拿话给她添堵。这性格冷淡的人，原来吵架生气，也要借旁人之口？
这倒也像子蘅的为人，哪怕再大的脾气，也从不发火。
玖儿到底也不是那种太喜欢费口舌的人，于是从窗边跳下来，整了整衣裳。她说：“我要出去转转，既然你是来看管我的，那便得征求你的同意了。我究竟是能出去，还是不能出去？”
“自然是能的。”小莲说，“只要不离开扇子楼的地界，您想去哪里转转，主人都允许。不过，外头下着雪，扇子楼的许多地方也在翻新修缮，无所谓美景。何况天冷，出去看景也并没有在这里看更美一点。不瞒您说，主人替您选的这个房间，是整个扇子楼看景最好最舒服的。”
“你叫他主人，不叫他殿下？”
“小莲和扇子楼上许多人一样，都是主人养的杀手死士，不管他身份是不是皇子，我们都奉他为主，所以，是主人，不是殿下。”
小莲果然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直来直去，没有弯弯绕绕着说话，对玖儿的问题，也是知无不言。直来直去的毫无避讳。
玖儿点了点头，似乎对萧蘅的事情也并不那么太伤心，闲聊几句打法光阴而已。“原来……这扇子楼的修缮，倒也是真的。并不是单位了引我前来，而说的谎？”
小莲点头，“当然是真。这地方建造的念头很多了，我三岁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所以很多地方都旧了，木头也糟烂了，楼梯也不稳了，这才决定要修整翻新。并不是为了哄骗您。”
她说：“行罢，那就这样了。既然扇子楼地界之内不限制，我就勉为其难，只在这破地方里随便逛逛好了。”
“扇子楼怎会是破地方？！”小莲听的大为不满。
“是你说的，年久失修，什么都旧了，木头也糟烂，不是破地方，难道还是人间仙境不成？”
“那只是一些小地方而已。返修不就行了！我从小长在这里，且也见识过江湖上的很多地方，可没觉得哪里比这更好。我们扇子楼在江湖上，那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呢。”
“你才多大年纪，见识过几个江湖地方！”玖儿轻笑，“从小长在这儿，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这叫一叶障目。”
“什么樟木不樟木的。我们这个扇子楼，当年最初的设计图还是主人私下送来的，按照他的设想建造的，好看得很呢！”
“我知道是他的设计风格。”玖儿笑了，“所以才说是个破地方。懂么，他的设计，就和他的为人一样，不懂借势而为，从不妥协，孤芳自赏。所以设计出的东西，总是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不合理，却偏偏又改不了。”
玖儿的说法有点深奥了，小莲一时听得糊涂，竟没法开口反驳。
但她其实也不是说给小莲听的，不过自言自语，随意评价：“只是我如今也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他了，所以也说不好……现如今的他，究竟是真的懂得了妥协，学会了借势而为，还是已经变得更加骄傲，更加孤僻。也更加聪明的用那些妥协把孤独骄傲，全都藏起来了……”
扇子楼的地界，可能真的是那座楼阁之上的风光最好，下来了之后，只是满眼满世界的雪白，从河川到地面，连成了片的白，映着阳光，闪闪亮亮。盯得久了，还特别晃眼，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可看之处。
但冷风吹着，心里却是雪一般的通透清亮。
玖儿从前就挺贪凉，偏爱这种有雪的地方，更胜过繁花似锦的温暖南方。尤其住在郑国的那段时间，对那里潮湿燥热很不喜欢，觉得憋闷难受。甚至还曾经想过，撺掇着大师兄在北边卖个大宅，久居于此，把鬼府和神工坊的事情全都挪过去，那才算称心如意。
大师兄倒是从来不驳她的回，只是宅子还没买，事儿还没商量妥，她就跑去郑国了，大师兄也诸事繁忙，这事儿自然就一拖再拖，都没有正经办过。
玖儿走到扇子楼地界内的正东边，从这个角度向西南边望过去，扇子楼一共七座楼头，更像七座玲珑塔。呈扇形，从正东方向，顺着西北和西南分别延展伸开，成了这么一个扇子般的形状。
形状是挺好看，而且，也和萧蘅的为人一样，特立独行。总是那么冷冷的端着，远远距离的站着，不肯走近，也很少会笑。
偏偏那时玖儿性格乖张，子蘅越是不笑不亲近人，玖儿便越是非要他不得不亲近，非想要看他笑，简直都成了人生里的每日乐事，从小到大，向来如此。
玖儿站在最东边的这座楼前，见着楼下头的门大敞开着，里头也没个人，风卷着雪从外头吹进来，里头的木家具上都落着雪花，看了就冷飕飕的。
玖儿从楼外头抬手，敲着外墙，像闲极无聊就为了听个响一样的，一下一下敲着，敲个十下八下，停上片刻，然后接着敲，纤长的手指冻得都冰凉泛红，她也混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又从敞开的大门走进去，抬手抚摸着这座楼的内壁。
小莲坠在她身后跟着，因为他主子并没有交待太多细节，就只叫她来伺候人，小莲自然也是不能开口瞎问的。起先觉得事情看着神秘，便私心揣测，只以为是主人虽与东凛公主有婚约，但毕竟是联姻，在别处另有红颜知己，这种事儿对一国太子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但小莲真来了之后，又发现并不和她预想的一样。
这名叫玖儿的姑娘，虽然看起来是个红颜，却好像并不是他家主子的知己。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种每一句话都呛着说，怼人毫不客气的红颜知己。
而如今这乱走乱摸的行为，她瞧着更显诡异。
……这人究竟是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小莲一边在玖儿身后跟着，一边腹诽不已。
结果她想得分心，一个没留神，恍惚间也没看见玖儿究竟是触动着了藏在哪个地方的隐秘机关，等她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已是刹时整个厅室里从各个角落飞转出了数百支回旋镖，轻薄如柳叶，且导风凛冽闪烁寒芒，每一支都哆哆逼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小莲吓了一大跳，仅凭着直觉翻身跃起，左躲右闪。好在她身手利落干净，轻功也不素，这才躲过一劫。即便如此，她也接连被两只镖扎着了左边的胳膊和肩膀，好在仅是破皮见血，都没碰着要害。更幸亏是自家地盘，那镖上的毒用的只是扇子楼里寻常的毒药，她从随身的绣袋里寻了一粒小解毒丸含在舌根，一切便已无大碍。
但这边的危机一解除，小莲才更是急火上心，大冷的天，满是落雪的厅室之内，她却热得上火，心里冷，头上却全是汗。
方才危机之时，只顾着自己，竟忘了主人交待的事情，要不顾性命的护着玖儿姑娘的周全。
她在危机关头，自然是自顾不暇，没能做到保护的重任。
做不到受罚，在扇子楼这种地方，是天经地义。
但做不到受罚，和把人丢了挨罚，这就是两种惩罚的方式了。
前一种还有的救，而后一种，几乎就是死罪。
小莲顿时吓得心慌腿软，头皮发麻。
这是……这究竟是去哪儿了？！！！
慌了神的小姑娘，楼阁上下，楼前楼后的细搜了三遍，竟没看见一个影子。
整栋楼里安安静静，只有外头吹进来的风是带着声音携着雪花的。玖儿姑娘，却是一点踪迹都没有。
如此一来，小莲也不敢再耽搁。即便被罚那也只能立刻放了信号出去，让扇子楼的兄弟们守着这里不动，然后自己着急忙慌找她家主子报信去了。
这一向上禀报，受重罚是免不了的。
小莲在心里叫苦不迭。若是人找到了还好，若是没找到，或是找到了却因为那机关暗器而受了伤，皆是她保护不力的罪过。想来也是个九死一生的结局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魑魅魍魉，都已经被抓来当阶下囚了，不好好待着，非要出来吓逛不说……居然还能凭空的丢了……
妖精变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