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箜篌谷
皇子将仪狄安顿在自己寝殿，寻了巫医来为她查看，自己便径直去了王宫。
王宫坐落在方壶至高之处，富丽堂皇，乃是天上人间都无法媲美的，瀑布从王宫花园一泄如注，花园上盘旋着几只禅鹤，口衔海明珠，将整个方壶照亮。
王正在花园里拨弄他的奇花异草，见皇子来了，慈祥的笑了笑，招呼他坐下，询问了关于血泉大典的事宜，然后便是父子间的家常话。
皇子一一回答，瞧着父王有些疲惫，便贴心的问候了几句。
待父子将话说尽，皇子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开了口：“父王，关于成亲之事，何故非要血泉？”
王笑了几声，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斟了两盏茶水，抬眼望他，问：“我儿可是遇到心仪之人了？”
皇子怔了怔，低头饮茶，心间百转千回，像是一个藏了心事的孩子，无从说起。
王见他这般纠结，便也不与他为难，笑着说：“血泉中有红鸾鱼，那是归墟的姻缘鱼，缘聚缘灭，因果轮回，它窥探的一清二楚，它知晓你此生所爱之人，不会错过一个。”
皇子点点头，这事他自然是清楚，可他如今也不知在为难些什么。
王依旧慈祥的笑，目光中的威严不复，多了一些父亲的爱意，他说：“你不去试试，又怎知那泉中新娘，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呢？”
当两个侍从回到皇子的寝殿时，仪狄已经醒了，正在断崖回廊之上眺望下面的桔梗园。
原本飞舞的眉梢，染上了一丝焦灼，见侍从回来了，她急忙迎了过去，问道：“你们皇子呢？”
侍从相视一眼，眉头微蹙，反问道：“皇子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仪狄目光中有着难掩的慌张，担忧道：“那他可曾受伤？还有鲛人姐姐。”
还不等侍从答话，门外便响起了熟悉而又有些开心的声音。
“仪狄是在担忧我吗？”
话音落，皇子一身轻松，长身玉立的站在门前，逆着光芒，神秘而蛊惑，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
仪狄见他没有受伤，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又担心鲛人，不明白她为何性情大变，于是赶忙跑到皇子面前，问道：“鲛人姐姐可还好？鲛珠你可拿到了？”
皇子低头看着她，目光幽冷，淡淡一笑：“拿到了，放心吧，她回去了。”
确认他们都没事，仪狄才算是放下了所有担心，那温和的笑容再次挂到脸上，对三人道：“那便好，既然无事的话，那我也该回瀛洲了，咱们后会有期。”
“等等。”皇子抬手阻拦，脸上的笑容不明深意，云淡风轻道：“何不留下来观赏血泉大典，到时候我派人将你送回去也不迟。”
血泉大典……
仪狄心头一阵悸动，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和期待，但她还是浅笑，点点头应下了。
血泉大典，是方壶每个男魔每隔百年都会举行的一次仪式，隆重而又神圣。
皇子带仪狄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俯视下面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皇子看着认真而又严肃的仪狄，父王和鲛人的话萦绕耳边，既然前世注定错过，冥冥之中这世又再度重逢。
大抵，错不了吧。
想着，他微微一笑，看着下面的血泉，说道：“我觉得，我的新娘，会是你。”
“啊？”仪狄被他问的一愣，复而又有些紧张，张口结舌道：“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皇子说笑了。”
皇子挑眉，故弄玄虚道：“你若不信，那我们便来打个赌。”
“赌什么？”
“若我输了，我便娶你。”
“那若我输了呢？”
仪狄问出口，自己也愣住了，连忙低下头不再看他，双靥绯红，沉默不语。
皇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不胜娇羞的她，奸计得逞的笑了，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调侃的目光，正襟危坐看着下面的仪式，一时间，气氛无比沉默。
待祭海过后，皇子对仪狄笑了笑，似是志在必得，也似是在宽慰她。
皇子手握鲛珠，走下高台，在祭祀的台子上隆重的行礼，等巫祭做完法，皇子将海明珠投掷进血泉之中，只听见“咚”的一声，如石沉大海，一丝涟漪，便不见了踪影。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从血泉中射出一道红色的光芒，飞入上面的永生树，顷刻间，整个血泉一片红色的血雾，散发着腥甜之气。
众人抬起头，紧盯着上方的永生树，仪狄屏气凝神，心跳加速，不知为何，她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但又同时，在畏惧着什么。
待血雾散去，永生树茂密的树叶开始哗啦啦作响，如飓风舞过，摇摆却不坠落。
树叶开始排列，变得有规律起来，渐渐地组成一个脸的轮廓，紧接着，是眉毛，鼻子，嘴唇……然后，是一双极其有神的杏仁眼，容貌逐渐清晰，惊艳了整个血泉。
当仪狄看清那张脸时，心跳骤停。
而皇子却是意料之中的笑容，云淡风轻，温润儒雅。
是的，那正是，仪狄的脸。
众人纷纷抬头向仪狄望去，然后开始议论起来，大都是称赞新皇妃貌美，羡慕皇子艳福不浅。
皇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缓缓走上了高台，站在仪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挑眉轻笑，不容置疑：“你输了。”
鲛人性情大变 ， 泪水顺着白皙的皮肤滴落在箜篌树的树根上 ， 滴滴成珠 ，
在黑暗的箜篌谷 ， 闪着微光 。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 ， 使整个箜篌谷有些震动 。 皇子将仪狄紧紧抱在怀中 ，
抬起头看着疯魔的鲛人 ， 眉宇间的温柔荡然无存 ， 取而代之的 ， 是让 人不寒而栗
的阴鸷 。
他低声问道 ： “ 为何伤人 ？ ”
闻言 ， 鲛人停止了哭泣 ， 目光空洞地望着皇子 ， 又自嘲般的笑了 ， 笑声
依旧刺耳 ， 仿佛与刚刚唱歌的她 ， 判若两人 。
末了 ， 她怒视着不省人事的仪狄 ， 道 ： “ 海神才是归墟的王 ！ 我们鲛人
是该被你们供奉的主 ！ 但你们鸠占鹊巢 ！ 害的我们过得如此卑微 ！ 这一 切都是因
为你们魔族 ！ 而她们海灵 ， 如今正享受着我们的地位与尊贵 ！ ”
说着 ， 她转过身去 ， 背影尽是苍凉与悲哀 ， 她低落道 ： “ 若是龙族在世 ，
我们何至于去残害人类 … … 若是有得庇护 ， 我们 ， 也可以善良 。 ”
皇子低头看了看憔悴的仪狄 ， 冷静道 ： “ 天命如此 。 ”
“ 我不信天 ！ ” 鲛人突然转身 ， 目光凌厉 ， 仿佛是即将要把她们撕成碎
片 ， 恶狠狠道 ： “ 你信吗 ？ 天命 ， 天命会让你们一再错过 ， 天命让你们 不得善终 ，
而这一次 ， 天命给你们的快乐和幸福 ， 都将是失去后最痛苦的缅 怀 ！ 即便是这样 ，
你还信吗 ？ 你还说的出天命如此吗 ？ ！ ”
皇子蹙眉 ， 心头百结 ， 却无从说出 。
大概是方才的动静惊扰了侍从 ， 他们急忙从日夜湖跑了下来 ， 看到皇子
怀中昏迷不醒的仪狄 ， 又看了看性情大变的鲛人 ， 焦急道 ： “ 皇子 ！ ”
“ 无碍 。 ” 皇子淡淡道 ， 紧接着抬头看着视死如归的鲛人 ， 轻声叹息 ，
对侍从吩咐道 ： “ 将她关在此处 ， 没我命令 ， 不得放行 。 ”
“ 是 。 ”
皇子抱着仪狄转身便要离开 ， 临至洞口 ， 他放慢了脚步 ， 头也不回 ， 沉
声道 ： “ 我不信天命 ， 因为它左右不了我 ， 而你们被天命害的这般可怜 ， 大抵 ，
还是你们信了它 。 ”
说完 ， 便漠然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