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骏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时,甄可意忍不住吹声口哨。
衣服虽然是地摊货,无论颜色和款式都是毫不起眼的那一种,可穿在他的标挺身材上却有型有款得很。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却原来有一种人,不用靠华衣丽服也可以照样出彩。甄骏换上现代服饰,外表成了一个似模似样的都市青年。除了他腰侧片刻不离身的剑,还有他一头长发外,几乎看不出是来自宋代的人了。
甄可意哇的一声大叫:“甄骏你的头发这么长啊!”
想不到他挽在头顶的束髻一放下,发长及腰。且发质极好,乌黑发亮,灯光下真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子。
甄可意啧啧有声:“你这头发都可以去给飘柔做广告了。”
甄骏瞄了一眼甄可意的头发,短短的碎发左翘右翘的,像个刺猬头。只一眼他就不看了,只管拿着毛巾擦自己半湿的头发。
他不愿意理人,甄可意跟他说上十句话往往也换不来一句的。摇摇头她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去预备自己洗澡。却很快又出来了,没心没肺地拿着一盒东西问:“甄骏,你怎么不穿这个哇?”
甄骏低着头一言不发,擦头发的动作却停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三角形的布块穿哪呀?这个是要穿在牛仔裤里……”
甄可意话还没说完,甄骏却不知怎地恼了。都没看清他动手,挂在腰侧的长剑突然就出了鞘,刷的一下把她手中的盒子削去一半,一条小小的男式三角形内裤跟着半个纸盒掉落地上。
甄可意惊出一身冷汗,连退三步道:“不穿就不穿吧,发这么大脾气干吗?你爱穿什么穿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
溜回卫生间关上门,甄可意按着咚咚乱跳一气的心,琢磨着这真不是个事啊!甄骏这小子阴阳怪气的,要么就闷闷地一言不发,要么就动不动拔剑相向。性子太难琢磨了,忒不好伺候。刀剑无眼,什么时候死在他手里只怕都不知是怎么死的。不行,要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点石广告公司有一个专门的工程队,负责按设计室的平面设计方案图为客户进行一些样版房或展示厅的建造。甄可意在公司主要做平面设计这一块,跟工程队的头头马哥混得比较熟。于是她那间要更换的卧室门,就来找马哥帮忙做个免费工。
马哥很给面子,午休时间亲自带了材料工具上她家替她装门。
两人坐着电梯直上十楼,一出电梯甄可意就看到她的房门前围着一群人,正嘭嘭嘭地敲门。马上冲过去盘问:“干吗干吗?你们干吗?”
领头的却是公寓楼物业处的保安:“小姐,你住这间房子?”
“是啊,怎么了?”
“小姐,你是不是离开房间时忘记关水龙头了?你楼下那家住户,刚才下班回家时发现他家的天花板在漏水。”
一个白白胖胖戴眼镜的男人接道:“是啊是啊,你的房间漏水了,刚好漏到我家客厅组合柜那一边,电视机和整套音响都成了落汤鸡。小姐,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什——么?甄可意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能吧,我走的时候明明关了水龙头。”
“你要是关了水龙头的话,那我房间的水哪来的?不信你自己打开门看吧。”
甄可意突然明白了,急急地掏出钥匙打开门一看——屋里水漫金山,客厅成了一片汪洋。
“看看看看,还说自己关了水龙头。小姐,你要赔偿我的损失。”胖子强调一遍。
甄可意气得一声大喝:“甄——骏。”
随着她的声音,甄骏在小房间门口探了一下头。他坚持要住在这个房间里,因为他就是从这个门里由宋代跨越到现代,所以他认定这个房间有朝一日或许又会让他从现代回到宋代去。甄可意只好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去了程非非人去屋空后的主卧室。
看到门口那么多人,甄骏没有走出房间,反而把头缩回去了。甄可意气冲冲地冲进去跟他算帐:“甄骏你干什么了?怎么弄得满屋子都是水?”
甄骏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满眼新鲜事物。最好奇的是自来水管里藏着的水,可以随时放得开,也可以随时拧得紧,收放自如,皆在信手之间。他站在厨房的洗碗池边,反复地把那水龙头一拧一关一拧一关,看着水流时涌时停,只觉神奇无比。却不意那水龙头早已老化,被他多折腾几下,突然失效。再关不紧,水哗啦啦地流。
甄骏发现这管水再收不住的时候,一时有些愕然:怎么不灵了?
再怎么拧也拧不紧水龙头后,他由着水一泄如注地在洗碗池里流,不管了。反正那水又顺着池底的排水孔下去了。自然,他不会想到进水量和排水量的问题。偏这个排水孔本来就有些堵,更加排水排得不及时了。
甄骏从厨房出来就一如既往地站到小房间的窗口旁去了。从十楼的高度俯看这个千年后的现代都市,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车流人群,那些让他惊讶诧异的一切……等他从小房间再出来时,客厅里已经发水灾了。
“是那管水自己关不严了。”甄骏边说边朝着厨房一指。一付与已无关的口气。
甄可意跑到厨房门口一看,气得直跺脚,结果跺得自己一身水。厨房里的水积得更深,因为门下端横堵着她的皮箱,令水一时漫不出来。平心而论甄骏这个‘防洪’措施做得不错,可是她一皮箱的冬季衣服哇,看样子是白洗白晒白收进去了。
保安说:“小姐,你家里原来有人啊!我们敲半天门都不开,只当没人呢。那怎么还白白让水流成河?”
甄可意咬牙道:“是水龙头坏了,他不知道怎么办。”
“水龙头坏了不会修就叫人来修呀,他直接通知我们也可以代为找人来维修的。瞧这一上午浪费的水,你得要交多少水费呀!”
“小姐,还有我的损失费。我那电视机和那组音响……”胖子念念不忘他的损失费。
甄可意几乎气死了。死胖子拿走了她一千块钱的维修费,这还不算完,如果‘洗了澡’的家电维修不好,他会全部搬来给甄可意,让她按原价的七成价格全部拣去,他另买新的。
一千块呀,甄可意给得心也痛肝也痛。再想想可能还要给出的数目,更是几乎要心绞痛发作。她盯着甄骏的眼睛是恨不能生吃了他。
甄骏却不看她,只是静定地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膝上横放的剑。他从宋代过来,身无长物,仅此一剑——这剑自然成了他用来寄托思乡之情的最佳象征。
碍着那把剑,甄可意不敢骂他,真惹恼了他她吃不了兜着走。一肚子气只好拼命憋回去,悻悻地转身走出房间。
马哥已经替她把坏掉的水龙头修好了,正站在湿漉漉的客厅张罗着装门的工具材料。他问:“甄小姐,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他既然在家干吗还让水白白地流,你们吵架了他在发脾气吗?”
甄可意没好声气:“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是我一个乡下亲戚来北京玩。什么都不懂,自来水管都没见过,所以水龙头坏了也不知道打电话叫人来修。”
“哟,自来水管都没见过,那得是从多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的呀?”
“要多偏僻有多偏僻,特乡下特乡下的一个地方。”
甄骏虽然只在房间门口探一下头,马哥却印象深刻:“这小伙子的样子看上去可不像是乡下人呢,头发那么长,玩摇滚乐的都没他头发长。甄小姐,他是你什么亲戚呀?”
甄骏洗过头后,一直没再束成髻,只是用根绳子把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甄可意估计他以前在家里头发都是下人替他梳的,自己不会。
甄可意信口一答:“他呀,我表弟。”甄骏有张极年轻的脸,最多不超过二十一岁。
不意房间里的甄骏却不干了:“谁是你表弟?”
这家伙,逗他说话时他一个字都不蹦,不想他说话时倒接得那么利落。甄可意被他一堵,噎了半天方顿足道:“好,是我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了吧?”
甄骏不吭声了。
马哥一脸诧异莫名:“甄小姐,他是你祖宗?”
“是这样子的,我这个亲戚……他年纪虽然小辈份却很大。跟我爷爷是同辈人,算起来……他是我的叔祖公,我得管他叫小叔公。”甄可意忽悠马哥。
“哦,是这么回事呀!中国人的辈份啊,有句俗语说得再好不过:摇篮的爷爷,拄拐仗的孙。”
“可不是嘛,就这样。你看我摊上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叔公,我都不好意思承认,更叫不出口。”
“理解理解。”
马哥替甄可意把门装好后,她也把客厅和厨房的积水清理得差不多了。
“马哥,谢谢你了。我请你吃午饭。”
本来甄可意已经买了菜,准备马哥修门时她下厨,用一顿家常便饭招待他,经济又实惠。被甄骏的‘水漫金山’一搅和,哪有做饭的时间啊,只有破费请他下馆子。这个该死的家伙,净害她出冤枉钱。
一气之下,她也不招呼甄骏,叫上马哥就头也不回地一起出门了,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马哥倒还问一句:“甄小姐,不叫上你小叔公一块去吃饭?”
“不叫,他那么大人了,不会自己管自己呀!”
“甄小姐,你这个小叔公真古怪,一直坐在房间里看着一把剑。这年头还有年轻人玩剑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甄可意顾左右而言它:“马哥,你喜欢吃什么风味的菜呀,我们去吃川菜好不好?”
中午饿上甄骏一顿,甄可意是凭的一时意气。下午坐在公司上班心里有点打鼓,这小子要是被饿出怒火来了,只怕吃亏的还是她自己。想一想决定提前下班,买一只烤鸭回去安抚一下‘小叔公’空空的肠胃。惹得起他也惹不起他那把剑啊!全聚德的烤鸭太贵,一只要一百多块,路边随便哪家小本经营没名气的烤鸭店买只二三十元的也就是了。安抚他不必下太大本钱,他已经消耗了她不少钱,再给他吃好的多不划算。
甄可意拎着烤鸭回家去,公寓楼底层大堂有几个保安正聚在一起面色严肃地商量什么。看到甄可意进来,其中一个上午和她打过照面的保安赶紧迎上前。
“小姐呀,你的屋子怎么老出状况啊?”
甄可意一怔:“又怎么了?”
“上半天地板漏水,下半天窗户里冒烟。我们怀疑是失火,怎么敲门都没人开,正准备打119报火警了。”
啊——甄可意一哆嗦:“失火!等会报警,我先上楼看看去。”
两个保安跟着她一起直奔十楼,打开房门,一股浓烟扑出来,熏得几个人顿时都咳成一团。
甄可意边咳边叫:“甄骏……甄骏……”
甄骏的瘦削身影在浓烟中一现,看了门口的几个人一眼,一言不发地闪回厨房去了。甄可意呼天抢地跟进去:“这一屋子烟——我的小祖宗,你又干什么了?”
“我生火弄东西吃。“
甄可意站在厨房门口欲哭无泪,甄骏竟不知从哪弄来一堆木柴,在地板上生起一蓬旺旺的火,火堆上搭着支架,支架上正串着一块她中午买回来没做成熟菜的生牛肉在烤。她还想饿他一顿,人家可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
保安甲说:“先生,你怎么能在公寓楼里摆开架式吃烧烤,这样万一引发火灾很危险的。”
保安乙说:“我们怎么敲门你都不开,都差点报火警了你知不知道?”
甄可意却另有问题:“你哪弄来的柴?”
“那扇门板。”答得再简洁不过。
曾被他一剑劈成两半的木门,甄可意一时没来得及清理出去。中午马哥来时为了避免被他看到起疑问:谁把门当柴劈呀?就先塞到客厅沙发后面去了。没想到甄骏却干脆把它当柴劈,劈成一根根地生火烤肉吃。
只是这木门上午在客厅里被水淹湿一半,生起火来格外烟多。他又不懂得开排气扇疏通空气,结果屋子成了一烟囱,洞开的窗户直往外冒浓烟,被楼下的路人无意中发现:哟,这该不是失火了吧?
“先生,你既然一整天都在家里,为什么我们上午也敲门下午也敲门可你就是不开门?”
保安的疑问甄可意背过身去问甄骏:“你为什么不开下门,你怕见外人?”
甄骏这回答得很痛快:“我不会开你们的锁,要我开门除非是一剑劈开。”
“不必了,我可不能三天两天叫人来替我装门。”
再想一想,甄可意无比庆幸地说:“得亏你没劈开,否则保安一报警,你宝剑再利能挡得过警察叔叔的枪子吗?你蹲现代化监狱去吧你。”
甄可意遵照俩保安的安全指令要熄灭了那堆火,甄骏的烤牛肉正在肉香四溢时,听说要熄火双眉一竖,一付不肯合作的模样。她忙把烤鸭塞他手里,款款软语地哄着他回房间去吃。然后她负责熄火,再赌咒发誓地保证绝不会发生类似事件,好说歹说地打发走了俩保安。
保安走后,甄可意独自收拾厨房的狼藉残局。找了个特大垃圾袋把一堆焦黑的烧剩木柴都拣进去,再拿了拖把来擦被火燎得乌黑的瓷砖地。忙了半天总算把一切都收拾干净后,天早黑透了,肚子咕咕叫起来,可怜她还没吃晚饭呢。
跑到房间找甄骏:“烤鸭分我一块,饿死我了。”
“没了。”
“什么——没了?你一个人就吃完了一只烤鸭?”
甄骏答得理直气壮:“我饿了。”
“饿了也不是这么吃的吧?一整只啊,你一口气全部吃光也不怕撑死你。”
“这只鸭太小,吃两只都行。我还没吃饱,你该做饭了吧?”
甄可意气得跳脚:“什么?一只烤鸭还没填饱你的胃,还要我做饭!”
“你不做也罢,那我再去烤牛肉吃。”甄骏抬腿就往厨房走。
“回来。小、祖、宗——我做,我做行了吧。”
十分钟后,甄可意怒冲冲煮了两碗方便面往餐桌上一顿:“甄骏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咱们顿顿就吃这个了,否则你这饭量我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