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容贵妃心头一跳。这前脚宇文家献了幅《海棠图》进来,后脚今上就又送了《海棠图》。若说是巧合,这天底下又哪有这般的巧合?
朱大总管一面喝茶,一面偷眼打量容贵妃的神情。见她面上仍是淡淡,心里不禁暗叹一声“喜怒不形于色”,倒是个能担得住事的主子。“既然奴婢将这画已经送来,就不多叨扰娘娘休息了。”说罢,起身拱手,瞧着是要行礼告辞。容贵妃哪里能怠慢了今上身边的人,忙不迭叫婵娟用帕子包了两个银锭子,另提了一盒子御膳房送去的茶果子。食盒塞到了朱大总管的怀里。朱大总管是个心里极为有数的,上手一掂量便知
“我们娘娘见朱大总管素日伺候今上辛苦,不过是一点小意思,还望朱大总管今后多提携提携我家娘娘。”婵娟笑着将包银锭子的帕子和装茶果子的道那两个银锭子份量不小。
这下,换成了朱大总管笑逐颜开。
“哎哟,奴婢哪里能值得娘娘破费。娘娘有今上的恩宠,定是有贵人相助的,奴婢说白了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一面说着,一面又说了不少好话来哄。朱大总管在今上那里有“第一巧嘴”的美誉,自然是要好生发挥的。
朱大总管在贵妃这里讨了巧,自然是口中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容贵妃被朱大总管哄得高兴,自然将刚才从虢国公夫人那里的龃龉冲淡了不少。“朱大总管还是快些回去吧,只怕再说下去,你这张巧嘴指不定还能说出来什么叫人笑跌了肠子的话来呢!”容贵妃找了帕子来,掩着嘴直笑。但见容贵妃眉眼间笑意吟吟,眼波流转,颇有几分妩媚之态,瞧得朱大总管都是心中一动。
“既如此,奴婢就告退了。”朱大总管福了福身,婵娟要去送一送朱大总管,被他婉言劝住了。“婵娟姑娘留步,咱家这便走了,姑娘还是回转娘娘身前伺候着才是。”
婵娟眼望着朱大总管匆匆出了钟粹宫,通传女官打了帘子,神情间有些紧张。“姐姐快进去瞧瞧,娘娘里头怕是不妥呢。”闻言,婵娟慌忙掀了帘子进去,发现容贵妃正举着那幅今上赐下来的《海棠图》。“这……”饶是婵娟不懂丹青,也瞧得出来这幅画竟与刚刚虢国公夫人拿来的那一幅一模一样。
“婵娟,”容贵妃身子晃了晃,“快,快去吩咐了宫里的人,就说以后虢国公府来人,本宫一律不见!”婵娟不禁暗暗心惊,说到底,娘娘的背后始终是站着虢国公府的。无论娘娘如何撇清关系,可当初她们的确是依靠着虢国公才能进宫来做了贵妃,只是虢国公府今日的动作,却让婵娟有些看不明白了。
拿一幅与今上一模一样的画,到底意图何在?是为了震慑容贵妃,告诫她自己在今上身边有安插的人手?还是借着这幅画想要做做文章?
容贵妃素日是个心思玲珑的,心念一动便明白了这是谁的意思。若是说这是虢国公府的动作,容贵妃是决计不会相信的。虢国公虽有心思,但凭他的根基,还不足以将手伸到今上的乾元殿去。那也只有今上,或许是看她与宇文家走的过近,是想借着此事敲打敲打她?
难不成,今上已然开始忌惮宇文家?
想到此处,容贵妃更是心绪不稳。婵娟见贵妃娘娘面色忽青忽白,心里更是越发的对宇文家不忿。“娘娘就该给那虢国公府的人没脸才是!想当初他们那么欺负娘娘,不过就是仗着娘娘没有母家庇佑。如今入了宫,竟还敢这般在娘娘面前张狂,依奴婢说,不如闹将开去,撕破了脸皮反而更好!”
可是尽管如此,就能打消今上对她的疑虑吗?“岂是这么简单的事,”容贵妃道,“怕是如今,今上已然将我视为跟宇文家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少不得要与宇文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朱大总管回了乾元殿,站在殿门前守门的,正是自己的干儿子夏守成。老远见着自己的干爹朱大总管过来,夏守成忙不迭的上前亲亲热热的唤了声“干爹”。“干爹,您这是打哪儿来?”
“怎么,今日轮到你当值?”朱大总管嘴上说着,脚下一点也不含糊。夏守成随着朱大总管一溜快走,“小林子今儿跑肚,叫小的跟他顶了班,明日换他替我。干爹这是匆匆忙忙的,要往哪儿去?”
朱大总管摆摆手,“不关你的事儿,当好你的值。今上还在里头,可有什么人来见?”夏守成点点头,“还在。今日今上召见了方将军,这会儿还没走呢。”
听闻乾元殿里还有人,朱大总管驻了脚步。“既然如此,那咱家且去偏阁里候着,喝杯茶歇歇脚。”夏守成低眉拱手的送走了干爹,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卸下,就听乾元殿里传出了动静。
“方爱卿须得明白朕的苦心,毕竟朕还得靠着你们守卫我西凉的江山啊!”
——
广元县既不靠山,也不靠海,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广阔,农田耕种其上,却也是沃土千里。比起靠近凤霞关的祁阳县,实在是不知好了几多。元姒和元爷爷暂时在广元县歇歇脚,顺带着商议商议下一步又该去何处存身。
“只是觉得对不住他们母子俩。当初是为了投奔我来,如今却要将他们母子撇下,独自留他们母子在那里过活。”元爷爷翻出水囊,喝了一口,递给了刚下马车的元姒。
马儿停在官道便寻着草吃,元姒还是头一次见到马,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一摸,但被马儿机灵的躲了过去。“爷爷已然将所有家当都留给了婶子,就足够他们母子俩在祁阳县存身下去。咱们不比旁人,这是逃命去的,带上他们也只会给他们招惹灾祸。倒不如就叫他们在祁阳县安安生生的,今后就总还有相见的机会。”
元爷爷微微一叹,“你说的在理。却不知再相见又该是何时了。昨夜里我倒是想了想,咱们不如干脆一路北上,往酆都去。那里俱是高门富户,想来寻个存身的机会也比旁处容易。清河郡倒也是不错,虽不是京畿,但也是富庶之地。我倒是属意酆都的,天子脚下就算是升斗小民都比旁处的有见识。”
自打穿越到了这里,元姒没少打听关于这个朝代的事情。关内有什么酆都笼袖骄民,什么清河郡海晏河清,边关有什么方家军大破乌桓骑兵,什么破天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如此来看,西凉的国事还是挺繁盛的嘛!
元姒点点头,“一切都听爷爷的安排就是。”
正说着,元姒注意到官道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多是一些三三两两,或是三五成群的百姓,围聚在一处,相携前行。元姒与元爷爷不明所以,还道是哪里来的流民要往广元县去。
“哎,老人家,你们这是从哪里来,要往哪儿去啊?”元姒就近拦住一人,问道。
那人打量着元姒,“姑娘是从旁处来的外乡人吧?今晚广元齐家的小儿子娶正房夫人,齐家的老爷子说是要大宴宾客,门口还会摆上三日的流水席,供来往穷苦人家吃喝。我们都是得了消息,要往齐家去吃流水席的。”
元姒不禁咋舌。这么多人,若是流水席三日不绝,齐家该是多有钱才能摆的起这样的流水席?
元爷爷沉吟片刻,祖孙俩不约而同道,“不如我们也去凑一凑这热闹?”元姒觉得,他们若是能在齐家吃上一顿,就相当于省了他们一顿的饭钱,如今他们出门在外,一分一厘的盘缠都要省俭着花用,能吃到免费的晚餐,对他们来说犹如天上掉馅饼。
元爷爷却是想着他们奔波了一夜,若是能寻个地方歇歇脚,还能有热乎饭吃自然是好的。祖孙俩殊途同归,说到底也算是心有灵犀。二话不说,元爷爷就在广元县外寻了处脚店,将马车寄存,带着元姒一道,跟随着人群往广元县內寻去。
齐家老爷子年近五十才得一子,如今年过七十,终于得见儿子娶亲,心中满是欢喜,遂命齐府上下大操大办,不仅要宴宾客,还要在门口大街上摆上流水席,请那些穷苦人家一同来欢喜。齐家小公子却是愁眉苦脸,整日里闷闷不乐。
齐夫人只当是自家儿子娶亲前焦虑,这日特意炖了一碗浓浓的当归乌鸡汤来,一是给儿子补补气血,二是在里面暗暗放了不少药材,都是些能补人精血的东西,希望儿子结亲之后能早日给他们齐家续个后。
“娘,我不喝,你快拿走!”小公子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嫌恶之色。“整日里都是这些汤汤水水的,我不喝!”
齐夫人和齐老爷大小就对这个幺儿多有宠溺,如今已过了弱冠的年纪,性情还犹如娇儿一般。“娘也是为了你好。听话,把这汤喝了,回头新娘子进了门,你就知道好处了。”
齐小公子越发嫌恶,“什么新娘子,不过就是那些蠢笨如猪的女人妄图攀附上咱们家罢了。娘,你快去给爹说说,我不娶亲,那个什么张家妇的,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