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官道上由远及近疾行来两人两马，单就看那骑行在前的那人一身玄袍，劲风猎猎，一手扯缰一手持鞭，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后头的那一个虽不及前一个，但仅凭身姿，也知此人骑术高超，身手不凡。
二人一前一后从官道上疾驰而过，身着玄袍那人瞧见广元县近在咫尺，便收紧了缰绳，只听“吁”的一声，马儿便抬起了前蹄，玄袍人却仍稳稳坐于马上，未见移动分毫。“少爷，前头便是广元县，咱们是不是稍稍歇歇脚再走？”
再细看那个身着玄袍的男子，可不就是之前领兵驻守凤霞关的方安晏，方小将军。前几日，方安晏得了今上的晋升旨意，因感念方家世代驻守边关有功，加上方家父子战功卓著，特敕方父为一品兵马大元帅，其子方安晏领破天骑，加封定西侯。一时之间，方家俨然成为了酆都继宇文家之后，又一后起新贵。结合着方家传来宇文皇后薨逝的消息，两厢一对比便知今上是要打算大刀阔斧的整顿酆都了。故此才有了后来方安晏心急火燎的回酆都去，名义上是为述职，却也是为了方家今后又该如何在酆都安身立命。
“之前夫人捎信来说，齐家的老夫人是少爷的表姑奶奶，这个月的初十，齐家娶新妇，夫人说过要少爷代表着方家前去尽一尽亲戚间的情分。”副将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个月初十，可不就是明日？”
方安晏皱眉，“母亲何时说过广元县有亲戚？”
副将一时语塞，“少爷难不成忘了，上个月夫人的家书中提过这事，还特意嘱咐了属下，回酆都的途中提醒少爷来着。”
“既然如此，那便就去看看吧。”
广元齐家以贩卖香料生意发家，如今齐家掌权的老夫人与方安晏的祖父乃是表兄妹，按照辈分儿，方安晏还得管齐老夫人叫一声“表姑奶奶”。方安晏不由气竭，这家大业大的就是不好，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情分都能攀上，没得叫人心累。
“南风，寻处脚店将马拴好。既然有亲戚，咱们就去亲戚家住，倒是省了一夜的房费。”副将接过方安晏抛过来的马鞭，一叠声的应了，到前头去寻处脚店驻马。
元姒与元爷爷先随着人潮进了广元县。相比祁阳县街道上的冷清，广元县真的可谓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街道两旁酒肆林立，招呼客人的酒幡飘摇，像极了满楼的红袖招。勾栏瓦子里热闹非凡，时不时能听到跑堂的唱喏声，说书唱戏的堂鼓声，还有百姓的叫好声。
不单单是元姒，元爷爷平生也没出过祁阳县，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热闹喧哗的地方。祖孙俩都有些目不暇接，仿佛就要迷失在各样的酒招吆喝之中。
齐家在南水巷子往西数第一家宅子就是，元姒早打听好了，明日晚上齐家就会把一整条巷子都摆上流水席，专门宴请那些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
元爷爷紧了紧腰上的羊皮袋，“四丫头，你饿不饿？我看前头有卖胡饼子的，不如咱们今晚和明天先买几张胡饼子对付着，到了晚上去吃流水席。”元姒顺着元爷爷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有一处摊子上站着两个身着异装的外乡人。元爷爷说，这些都是从西边乌桓过来的，尽管乌桓和西凉常年打仗，但两边的百姓还是时常互通买卖的。
“两边不是打仗的厉害吗？这样难不成没人管？”元爷爷用十五枚铜钱换了五张胡饼子，说是胡饼子，不过就是上面撒了芝麻的发面饼，用火将饼子两面烤的焦黄，再用蜜糖掺了芝麻抹了一层，就是乌桓人常吃的胡饼子，在西凉都能卖到一张饼子三个铜板。
元爷爷撕了一半胡饼子递给元姒，又掏出水囊来让元姒就着水吃。“管？谁管？朝廷里边日日喊着国库紧张，边关军饷日日都是亏空。要是让那些当官的管，还不如自己想法子生钱。”
元姒一惊，“所以凤霞关那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乌桓人进了西凉都不管？”兴许是元姒声音骤然拔高，有不少人都朝着这边看来。元爷爷匆忙捂住了元姒的嘴，“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说罢，朝着那些看过来的人尴尬一笑。谁也不会把一个小姑娘家的话放在心上，那些人也都转过了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凤霞关如何管？那些乌桓人又不会明目张胆的从凤霞关过来，自然是有其他的道路。凤霞关不远处十里外就是青山村的地界，背靠青山。你道每年收租子的时候，村子里的屠户和锁子匠为何要往山上去？自然是往乌桓贩了皮毛，才有银两去交租子。”元爷爷将元姒拉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元姒大吃一惊。
原来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青山村居然还是沟通两国的“战略要地”？
——
齐家门房上寻了管家来报，言说府门口来了两个骑装打扮的男子，递了名帖上面写着酆都方家。管家不知齐家何时与酆都有了来往，便拿着名帖紧赶慢赶的往书房去寻齐老爷。
“酆都方家？”齐老爷思来想去也只知出了满门将才的方家，却不知这上门来的方家又是何许人也，“要不，老爷去问问老夫人，老夫人见多识广，兴许这方家与老夫人那里有旧也说不定。”齐老爷一拍脑门，“是是是，快去回了母亲，再来与我回话。”
齐老夫人正与儿媳妇并上两位正房嫡出的姑娘，一同看新裁制出来的衣裳。老夫人新做的一身是靛青的掐花缠枝八幅裙，上面绣着双面的蝙蝠与寿桃，象征着“福寿双全”。齐夫人做的春衫，藕荷色的衫子将腰身衬得格外纤细，再配上宝月轩新出来的翡翠头面，指定在广元的这些贵妇人里拔得头筹。
相比之下，两位嫡出姑娘的衣裳就稍稍逊色了些，做了两件相同的月白湘妃百幅裙，不仔细瞧的，还以为两个姑娘是一个人。
管家在二仪门就被内院的丫头拦下，管着内院的钱婆子一步三摇的上前。“难得见管家来一趟内院儿，你们这些小蹄子作甚拦着不叫进来？”两个守门的丫头低着头不敢作声。管家素日里就烦钱婆子的黏糊劲儿，便摆了摆手，“就在这儿说罢。前头来了两个人，说是酆都方家的人。老爷一时想不起来咱们家与酆都方家有什么牵扯，便叫我来问一问老夫人，可是晓得往日里与那家有什么往来的。”
“哟，酆都？这我可不晓得，不过我倒是记得咱们老夫人以前的母家可不就是酆都。难不成是老夫人那边的人来了？”管家朝着内院儿一努嘴，“所以不就得劳烦钱姐姐往老夫人那儿问上一问，咱们也好应对。”
齐夫人挑了衣裳两处不妥的地方，叫绣娘再去改。绣娘低眉拱手的应了，还没出屋子，就听见外头有丫头来问齐老夫人是否得空。“外头是谁？”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两个孙女一左一右的轻轻捶着腿，别提多舒坦。
“奴婢是钱程家的，有事儿来回老夫人的话。”齐夫人冲着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姑娘十分乖顺的便随着母亲一处避到了屏风后头去。
钱婆子打了帘子进来，“老夫人万福。刚才前院的管家来问，说有酆都方家的名帖递了进来。老爷不晓得咱们家什么时候跟酆都的人有了往来，叫奴婢来问一问，该如何应对安排。”
齐老夫人一听“酆都方家”四个字，顿时眼中精光乍起。“你可看清楚了，是酆都方家？”
“可不是，奴婢问的清清楚楚，是酆都方家，就是那个出了满门将军的那个方家。”钱婆子将名帖捧到齐老夫人面前，指着酆都方家那几个字，“您瞧，这还能有假？”
齐夫人和两个姑娘在屏风后头俱是一怔，瞧着老夫人的样子，似乎还真是与那个方家是有旧的。
“快快快，还不快叫清远迎出去，就说是贵客到了，千万不能怠慢了才是。”钱婆子忙不迭的应了，“哎，奴婢这就去回。”
方安晏被人请到了花厅里，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副将方南风打量着齐家上下的摆设，“倒是个知情懂趣的人家，咱们这一路上过来，单单就前头那处园子就是费了巧心思的。”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可惜方安晏向来不是个懂茶的，也无非是个牛饮，解渴即可。“现在倒是无比怀念当年在龙虎山上的日子，那过的才叫一个舒坦。”
正说着，便见一个须发飘飘的人带着几个随从进了花厅，一瞧见方安晏便是上前好一阵亲热。“将军远来辛苦了。犬子娶妇，能得将军亲临，是我齐家之大幸啊！”
方南风在一旁正色道，“这位是今上亲封的定西侯。”
齐家老爷神色一凛，纳头便拜。“哎哟，可了不得了。侯爷在上，请受草民一拜。”方安晏正欲去扶，谁知花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侯爷远驾而来，民妇迎驾来迟，还望侯爷……”齐老夫人被齐夫人扶着，颤颤巍巍进了花厅，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谁知抬头一看，居然是个还未弱冠的娃娃。
齐老夫人不由一怔，“恕罪”二字就在嘴边上，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表姑奶奶在上，侄孙方修然请姑奶奶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