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浓好不容易安葬妥了成娘的尸身,当夜就叫人守住了教坊司通往后头小楼里的路,不论是谁一律都不许放进去。守门的人悉数应下了,表示只要他在,任何人都别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待吩咐好教坊司内的所有事情,张倩浓才只着一身轻薄的红衫进了小楼,兰娘同荣娘在二楼的回字厅外,兰娘看见张行首打扮的艳丽,便拉着荣娘在廊下一坐一立的说说话。
“难得今晚咱俩都没人点,倒是能睡个好觉了。”兰娘倚着栏杆,手中一把缂丝的团扇轻摇,送出一股香风来。荣娘低着头看兰娘衣襟上刚刚绣成的蛱蝶,栩栩如生的如同振翅欲飞一般,怪不得引得荣娘一直去看。兰娘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颈间东珠做的盘扣,笑道,“荣娘竟是喜欢这绣工?”
荣娘点点头,“好,好看。”那日大理寺两位少卿来捧荣娘的场,竟是无有一人发觉荣娘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全是由兰娘在一旁解围。却原来荣娘竟是有口吃之症。
兰娘将缂丝的团扇搭在栏杆上,“景泰绣坊的绣工自然是好,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就叫景泰绣坊的人来,给你比照着也做一身。只不过,你可不许再穿蛱蝶纹样的衣裳,换个莲花纹的也行。”荣娘怯怯的点头,兰娘止不住的笑意。“你呀,瞧着精明,实际上就是个憨货,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就知道点头,傻笑。舞跳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叫你叔叔卖进来了。”
兰娘一提到荣娘的“叔叔”,荣娘的脸色一时就变得十分难看,兰娘瞧了她半晌,竟是难得的没有挂着笑。荣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兰娘,几近泫然欲泣。“往后,过去的事情你就忘了罢。进了这里,你就是个卖笑的,要是被人发现哭了,可是要打的。”兰娘抚了抚荣娘挽好的凌云髻,“我记得再过两日才是你的及笄礼,赶明儿我去找人给你打两样好看的首饰,算是全了咱们做姐妹的情谊。”
荣娘捏着兰娘的衣角点了点头,“兰,兰姐姐,行,行首她……”兰娘蓦地转身,快速截断了荣娘的话头,“别在这儿傻站着了,男的有了空闲就回房睡觉去。”说罢,凑近了低声斥道,“行首的事岂是你能掺和的。”‘
张倩浓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叫兰娘和荣娘瞧了去,推开小楼的房门,越过层层纱幔,便见弘王正坐在罗汉床上倚着迎枕看书剥栗子吃。张倩浓手里拎着一个小食盒,里头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几样点心,还放了一壶刚叫人沽来的“状元红”。
“单剥栗子吃有什么趣味,奴家带来了一壶状元红,今晚就同相公小酌两杯。”弘王放下手中书本,见张倩浓一身薄纱,姿容曼妙,行止之间香风细细,定是下了功夫打扮而来。有心正筹划着找人来消火,没想到张倩浓自己就送上门来。
张倩浓一双玉臂自薄纱之中隐隐透出一抹玉色,亲手倒了一杯酒,送到了弘王的唇下,“奴家知道,相公这几日在这里住着,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着实憋闷坏了。往后,就叫奴家来亲自侍奉,相公也好贴心说话的人儿。”
弘王就着张倩浓的手饮下了那杯状元红,酒香醇厚,不知道是因为沽来的酒好,还是因为倒酒的人好。弘王攫住张倩浓的下巴,兴味盎然的瞧着她,“叫张行首亲自来侍奉,本王倒是没有意见,就是怕张行首往日那些恩客,可是要伤心了。”
张倩浓有些嗔怒,“左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俗人,如何能与王爷相比。若是今后能叫奴家只侍奉王爷一个人,不管是倒贴银两还是倒贴人,奴家都是心甘情愿。”
再没有比张倩浓更知情知趣的人儿了,弘王心里想。索性低了头噙住美人儿的两片软唇细细的尝。状元红酒液的味道还在口舌之中没有散去,二人交缠了些会儿,眼里皆有了迷离之色。
弘王周身的火气被张倩浓挑了起来,按着张倩浓就要在罗汉床上行那“敦伦之礼”,张倩浓轻声呜咽着示意弘王去榻上,一双玉臂勾着弘王的脖颈,媚眼如丝。
那副样子,饶是定力再强的人也擎受不住。当夜,弘王只觉自己龙精虎猛,同榻上的美人儿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在话下。张倩浓却是哀叫连连,连“亲汉子”、“好哥哥”之流的淫/词浪/语都叫嚷了出来。小楼里一时春色无边,羞煞了当晚的月色都躲在云层之后,不肯露脸。
兰娘第二日一早就出了房门,站在二楼的回字厅外朝小楼那边观望。伺候兰娘的小丫头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来,笑着招呼兰娘,“娘子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荣娘子还在里头睡着没起哩!”兰娘没理会小丫头,她瞧见通往小楼的廊下有人看守着,心内不禁暗自嘀咕。据她灌茶,但凡是夜里在小楼里留过宿的娘子,第二日回来定然会因为各种理由暴毙。成娘如此,之前的三个娘子也是如此。
不怪兰娘观察仔细,实在是她住的回字厅出门便能瞧见通往小楼的那条游廊,每日谁去了小楼自然是能看的一清二楚。昨夜里又见张倩浓去了小楼,一夜未出,怕是在那里留了宿,只盼着今日回来不要出事才好。
兰娘忧心忡忡的多看了一眼,还未及回房洗漱,突然间隔壁的系字厅突然开了门,兰娘吓了一跳,定了神才发现是荣娘起身了。
舞娘不同于兰娘这般的琴伎,须得“夏练三伏,冬练数九”,每日早早就要出晨功,待到了朝食时辰才能回来休息。荣娘看见兰娘站在门口,凑上前来,亲昵的蹭了蹭兰娘的肩膀,“兰,兰姐姐,好,好早!”
兰娘摸着荣娘身上的练功衣薄得很,如今晨起还十分风凉,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荣娘的身上。“怎么这般不当心身子,穿的这样单薄,仔细着了风。”
荣娘只觉身上裹着的尽数都是兰娘身上好闻的气息,贪恋般的嗅了嗅,才恋恋不舍的将外衣又脱了下来,摇摇头。“教,教习,不许,穿太多。”她们舞娘有专门的教习,个个都是顶顶厉害的舞师,但凡是有点真本事的,脾气也都不怎么好。规矩森严是基本,做错了丁点儿,都是要拿鞭子抽的。
兰娘叹了口气,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在教习的鞭子下打大的,如今再瞧着荣娘走她的老路,心里也是越发不落忍。“傻结巴,你就不会拿银子巴结巴结教习?好歹叫自己舒坦些,也能少挨鞭子。”兰娘以前同荣娘沐浴的时候,见过她腿上的鞭伤,揪心的很。
荣娘摇摇头,“银子,不多。不敢,乱花。”说着,扯了扯兰娘的手,“等我,攒够,银子,就接,姐姐,同我,家去。”荣娘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才能勉强叫人听不出口吃的毛病。兰娘听得心酸,她的赎身钱只怕单靠着这么个傻姑娘,一辈子都攒不出来。
“傻结巴,姐姐的赎身钱不要你攒,你还是多想想自己。”正说着,兰娘一抬头就见小楼那里有了动静,远远瞧去,便见张倩浓换了一身衣裳,正慢悠悠走过游廊往教坊司里来。
兰娘推了荣娘一把,“行了,你还要出晨功,就快些去吧,我这困得很,再回去眯一会子。”荣娘点点头,“姐姐,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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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都护这两日忽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竟是对正房夫人生养的嫡女宇文明怡多了几分关照,按理说,宇文明怡就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当父亲的也该时时催促着修习三从四德才是。谁知宇文都护竟是半分都不着急,反而关心着明怡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他。
这两日明怡去国公夫人房里请安,话里话外都是询问母亲可是知道父亲这么做的含义。谁直国公夫人却是摆摆手,“你父亲对你好,你就只管擎受着,问我,我又怎能知道。”
明怡挨着母亲,在罗汉床的脚踏上坐下,“母亲莫要打趣我了,父亲同母亲这般恩爱,父亲指定什么都告诉母亲了,难不成母亲还要瞒着女儿不成?”
国公夫人闻言,心内先是一喜,正要提点女儿,却想起国公爷早先千叮咛万嘱咐的,千万不能同人说道,立时又犯了难。跟自己的女儿说说,总不算是同外人说道罢?
“这事儿我只同你一人说,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了。”国公夫人叫明怡坐近些,这才附在她耳边说了。
明怡吃了一惊,犹如当头棒喝一般,顿时神思清明,将这些日父亲的言行串了起来。“可是,女儿已经定了人家,怎么能再许?”
国公夫人忙捂住了明怡的嘴,“我的傻怡姐儿,这事儿是你能随意嚷嚷的吗?你须得知道,那王爷可是曾经只手遮天的人物,你若是嫁了过去,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连你父亲见了,都要同你行礼。若是……如今上头那位……你指不定还是要做宫里的皇后娘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