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夫人尚在家中挂念夫君,听闻这几日朝中遣了一位上官主理大理寺寺正刺杀一案,也不知道自家夫君的案子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念及此,鲁夫人五内就犹如被人揉碎了一般,没个好滋味。也不知道夫君是生是死,若是尚在人世,有没有受苦,有没有……鲁夫人捏着帕子拭泪,身旁陪嫁来的丫头好说歹说的劝着。
这厢还未止住哭声,那厢宅门就被人敲响,将屋里的主仆吓了一跳。鲁夫人瞪着哭的红红的双眼,“快,快去看看,可是夫君回来了!”
丫头唬了一跳,忙不迭的应声跑了出去。开门一看,竟是一位满身朱紫的贵人和一个带着刀的侍卫,丫头没见过这等贵人,一时竟是愣在了原地。方安晏带着方南风来了解案情,“这里可是鲁宅?”
见丫头呆楞楞的点头,“我家老爷正是大理寺鲁主簿。贵人这是……”方安晏从腰间抽出一方令牌,方南风大声道,“这位乃是今上亲封的定西侯,新任大理寺寺卿。有案子想请你家夫人问询。”
鲁夫人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但闻门外是朝中遣来查案的贵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教大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径直大步走了出来,“妾身便是鲁主簿之妻,侯爷若是有要问的,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鲁家人请了方安晏与方南风进了家门,好声好气的请到了正堂用茶水。鲁夫人因着是接见外客,刚才贸贸然出了门已然是失了礼数,这会子刚进了内室梳洗换衣,须得全了礼数才好。
方南风在一旁侍立,鲁家人不好上前贸然送茶,眼巴巴的瞧着方安晏,眼中有些许为难。方安晏用过茶,这才点头,“行了,南风去坐,不必在这儿站规距。”说到底,方南风是下属,方安晏是主子,下属对主子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鲁家人捧着茶奉给方南风,这才小意道,“贵人,敢问可有了我家老爷的消息?我家老爷为官清廉,从不沾染衙门里的一丝一毫歪风邪气。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出了事儿呢?”
官场之中最怕的是什么人?一是正直无私的上官,二是清廉高洁的下属。若是周围尽都是这种人倒也就罢了,怕就怕二者择其一。你想,若你歪,可你上头有一个正直无私的上官,你如何歪?若你贪,可你下头有一个清廉高洁的下属时时规劝,你如何贪?因此,官场之中不乏为人处世圆滑之辈,上奉下迎,反倒是清官,才是官场的“毒瘤”,其威力堪比“洪水猛兽”。
鲁主簿若真是个为官清廉,不沾染衙门歪风邪气的,他不出事,那谁又能出事呢?这些话,方安晏是不能说的,在心里转了一圈,便缓缓开口道,“此案尚有疑点,本侯须得细细问清楚才好办案。在此之前,本侯也不便多说。”
鲁家人点点头,“是小人多嘴了,侯爷明察秋毫,我家主簿老爷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方安晏默默,如今距离鲁主簿失踪已七日有余,只怕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方安晏只敢在心里思量,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鲁夫人换了一身见外客的衣裳出来,面上匀了细细的胭脂,好歹有了些许血色,没有刚见面那会儿红着眼眶,惨白着一张脸了。
“侯爷。”鲁夫人郑重的行了一礼,方安晏安稳受了礼。因着今日他是凭着主审官的身份来的,若是搁在平日,这位鲁夫人瞧着比他年长,他是万万不敢受这礼的。“刚刚叫侯爷见笑了,妾身常年拘在这一方院子里,丈夫便是天。眼下天塌了,妾身也是一时慌了失了心智,故此在侯爷面前失了礼数。”
方安晏不以为意,收敛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却是摆起了上战场的正经面孔。“鲁主簿的案子并未在大理寺內留有案卷,本侯来也是例行问询。鲁夫人想必也是见过大理寺正吧?”
鲁夫人点点头,“见过,前两日我夫君身边的文书死在门口,妾身去大理寺寻了寺正报案,也正是寺正与两位少卿发现了我家夫君写下的帛书。”
方安晏一听,便知与两位少卿的供词所说不差。遂道,“鲁夫人,冒昧的问一句,鲁主簿平日里的为人如何?可有仇家?”
鲁夫人登时瞪圆了眼睛,“我家夫君为人最是正直不过,街坊四邻还有那些子夫君的同期同僚,哪一个不夸我家夫君是个正人君子!仇家,只怕仇家就是那些子衙门里的腌臜,见我家夫君不贪不歪,拼了命的也想拉我家夫君下水!”
方安晏暗道可惜,还真叫他说着了,一个不贪不污的官吏,在满是铜臭的衙门里,且见古往今来哪一个能独善其身了?
“鲁夫人莫急,这件案子既然到了本侯的手上,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寺正刺杀一案想必鲁夫人也是有所耳闻,如今自寺正死后,那封从文书手里拿到的帛书也一并不翼而飞,本侯怀疑那封帛书之中另有玄机。鲁夫人回忆一下,上面的字迹当真是鲁主簿的吗?”
方安晏也不急躁,只捧着茶盏定定瞧着鲁夫人。鲁家人早就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了门,外头估计是留了守门的,这会子还能听到他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鲁夫人脸色忽青忽白,“侯爷见谅,那日妾身见了死去的文书,心里正是惶惶,那字瞧着的确是我夫君的笔迹,再多却是什么都无法分辨了。况且那帛书上沾染了血迹,不知是我夫君的还是文书的,一时就慌了心神,实在是不知。”
鲁夫人一急,瞧着又要掉泪,方安晏匆忙拦住了,只道让鲁夫人稳一稳心神,他还有不少事情要问。这般一说,鲁夫人才兀自压制住了涌上心头的那点子悲伤,强自镇定下来。“侯爷但问就是。”
“鲁主簿失踪前可有与夫人说过什么,比如衙门里的事情,或是旁的?”鲁夫人捏着手帕,露出一副回忆之色。方安晏打量着鲁宅正堂,宅子挺小,在酆都这等地方,这样的宅子实在不是富贵人家愿意住的地方,但鲁宅内里的一草一木,一瓶一罐,处处透着主人家精心布置的痕迹。可见鲁家也是安于现状的,再见鲁夫人虽上了年纪,却是周身都有着浑然天成的清贵气质,鲁家人也都对这个主母尊敬有加,可见鲁主簿也是个尊重嫡妻的,家宅和宁。
鲁夫人想了半晌,“我夫君少在家中说衙门里那些子事情,倒是之前几日,提起过当年他在军中任参军时候那些子同袍,还说是有人上京,我家夫君还说要做东请顿酒吃来着。”
方安晏眼中精光一闪。那大理寺少卿说帛书是用密文书写,想来这帛书出处定然与军中有关。方南风顿时读懂了方安晏的神色,忙不迭问道,“鲁夫人,你可知鲁主簿的这位同袍所在何处?”
鲁夫人摇摇头,“自打我夫君进了大理寺做主簿,就再也没有同军中那些同袍有往来。妾身也都未见过,实在不知。”方安晏顿了顿,心里大概对鲁主簿的失踪有了大致的猜想:鲁主簿前去见了那位同袍,不知何故从那为同袍那里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匆忙之间只得写就了密文帛书,悄悄托文书送回鲁宅,谁知那文书行踪被那为同袍发觉,一路追杀,文书千辛万苦送回鲁宅,完成使命,谁知帛书竟落入了大理寺正手里。那同袍唯恐大理寺正查出什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个文书不算,还要将大理寺正杀人灭口。
以上这些全是方安晏的猜想,做不得数。方南风泄了口气,本以为问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想不到竟又是个没用的。坐了半晌,二人才慢慢起身告辞。
“鲁夫人若是有什么想起来的,便去大理寺寻本侯,或许会对鲁主簿归来有所帮助。”方安晏低低劝慰了一声,“鲁夫人也要心里有个准备,这都这么些时日了,也不知道鲁主簿是个什么光景。”
鲁夫人这才啜泣出来,“妾身只求夫君平安归来,他的一双儿女还小,若是有个闪失,又该叫我们娘仨怎么活!”
方安晏也是无奈,人生无常,世事无常,谁也不敢断定人生平平顺顺,半丝波澜都没有。鲁主簿这种事,是谁也不愿域上的,方安晏只得忍着劝慰了两句,无非就是耐心等待之类的。
方南风同方安晏走在街上,两人心里揣着事情,谁都没有说话。刚拐过街角,方安晏脚步一顿,眼前可不就是那日同元姒见面的第一楼嘛!
当日他同元姒说的话还言犹在耳,不知为何就惹恼了元姒,这些日子不见答话,饶是定力如方安晏这般,也不由有些焦急了。方南风见方安晏突然驻足不前,一时不解,“少爷,瞧什么呢?走啊,咱们还得回大理寺整理案卷呢。”
方安晏摆摆手,心一横,咬牙道,“你先走,整理案卷的事就拜托你来,我突然想起有事,晚上就直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