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叫韦洚。我的父亲乃凤阳韦氏前任家主——韦秀燃。
“我们韦家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易容特别厉害。”我年幼的时候，调皮捣蛋，并不好好学武。父亲也并不多约束我，而是笑眯眯地对我说，“武功不好没关系，只要把看家本事学好就行。打不过，就跑嘛——换一张脸躲起来，谁还能找到你呀？”
父亲的易容术真真地是登峰造极。
平日里，外人见到的韦家家主，是个鹰钩鼻，双目略有煞气，脸颊瘦削的阴沉男人。
而他本人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圆脸青年，个子不高，一说话眼睛里就盈满笑意。
父亲跟我解释：“我们韦家人丁单薄。要是人人都觉得韦家家主长了一副好欺负的脸，那我们的日子不是难过？用一张一看就不好惹的脸比较好。”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我算一个，我那个从未见面的娘算一个，还有一位，是他的好朋友，我父亲叫他“阿五”。
那个阿五，对于父亲来说，应该是很不同的。
因为父亲曾经在酒后试探过我，“洚儿，你没有娘，平日里都没人陪你玩。我让阿五叔叔住到我们家里来，和你作伴，每天都陪你，好不好呀？”
我记得我当时问：“那平时也没有人陪爹，爹也想要人陪吗？”
父亲笑得很腼腆，“他能陪你玩，也能陪我玩嘛。”
那时我已经知晓了一些事，平时也被狐朋狗友们带着看一些不该看的书。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隐约就懂了。
虽然觉得略略有些古怪，不过大概骨子里我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所以也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父亲观察我神色许久，见我好像并无抵触，就高高兴兴将那个“阿五”叔叔领回了家里来。
我原本以为是一位要依附父亲，依附韦家的漂泊青年。但这位“阿五”叔叔，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
他比父亲要高一个头还多，身穿一袭白衣，乌发用一根青色丝帛整齐束着。五官略微有些凉薄，但经过我仔细观察，父亲同他说话时，他眼中会明显多一些温和笑意。
这些温和笑意似乎只给父亲一个人。因为他蹲下身和我说话时，整个人又显得冷淡了，“你是洚儿？”
我有点怕他，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那双清冷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是认可了什么一般，清瘦修长的手朝我郑重地伸了出来，“初次见面。我叫寐海。”
闻言，我瞪大眼，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你是寐海将军？！”
寐海将军，以一人之力单挑四十名敌军好手，深夜一人一骑偷袭敌营直取敌首首级，还能全身而退——他是百姓口中的传奇，是我们这些少年郎做梦也想要成为的男人。
我都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总之我的手一直抓着寐海的袖子不放。他可是寐海啊，竟然也任由我这样抓着。我父亲在旁边很开心地说：“阿五，没想到洚儿如此喜欢你。”
寐海便摸摸我的头，说了一句，“嗯。我也喜欢。”
……
寐海就这样住进了我的家里来。
他平日里很忙，其实并不如我父亲当年给我画的饼那样——什么日日陪我玩耍和我作伴之类的。我一个月能见他一次就算不错，父亲也是三两日才能见他一回。
父亲有时候会和他一同出去。只要出门，父亲便会换上一张我很少见到的脸。
纤细秀美，脸颊饱满丰润。看着英气不足媚气有余，有一点像女人。
我有点别扭，私下问父亲：“为何要用一个像女人的身份和阿五叔叔呆在一起？”
父亲笑着拍拍我脑袋，“你懂什么。我和他认识的时候，就用的是这张脸。”
他和我说了来龙去脉，我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一个江湖小世家的家主，一个大名鼎鼎的将军，如何能成为至交密友？原来是因为父亲用易容救过他的性命。
而寐海他单刀取敌将首级，也多亏了我父亲精妙的易容术帮助。
我问父亲，“阿五叔叔，真的是因为你，才住进我们家里来的吗？”
而不是因为……你的易容术？
这话我没说出口，太伤人了。
也因为父亲的态度很坚定：“当然。”
……
之后一年，风平浪静。寐海一直住在我们家中，父亲也时常伴随他左右。一年里不是没有人隐约察觉将军和韦家关系非比寻常，但寐海一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渐渐也就对他放下了戒心。
一年后，寐海因为军功赫赫，从戍卫千总被提拔到荡平军军司。前者只是我们这个小城的守军首领，后者却是直面敌人的咽喉要地的重量级军官。
直跃三级。羡煞多少人。
父亲却不是很高兴。我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他有韦家，不能跟着寐海去边境线，寐海没有了他的易容，就少了一分很重要的生存筹码。
当晚。父亲做了两个小菜，两个人在院子中喝酒。
父亲问他：“阿五，你什么时候走？”
寐海说：“一个月后出发。”
“一个月……一个月也勉强够了。”父亲低下头，很苦地笑了一声，“我不能跟你去，但是我的易容术可以。”
“阿五，这一个月，你哪里也别去了。”父亲下定了决心，道，“我会把我的易容术，尽数教给你。”
寐海一言不发，饮尽了瓶中酒。
然后他抬起手臂，用力揽住了父亲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