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月,天气更加寒冷,绯鱼掰着指头等公假,她刻意不去打听裴清野的消息,可是关于他的事情却一点点地飘进耳中。
长安城渐渐传出,裴三郎不要命地查案追凶,颇得总捕大人赏识,有意培养他接任百事司,虽不知真假,但见他日日带着一帮捕快在城中行缉捕之事,所到之处如冰霜压境,甚至在与王十一娘等正面相迎时,一改往常见到女子就不自在的性情,像个冰块一般冷着个脸,将出门赏梅的众女郎硬生生吓得不敢言语。如今百事司除裴总捕头外,又多了个冷面阎王。
绯鱼听说后,对镜摆出各种冷脸,想像着裴清野会是什么样子,卢媪忽然来报,说是裴清野身边的赵太一来了。
赵太一和多话的肖拾二不同,他不爱说话,见到绯鱼只行了个礼,然后送上携来的两个匣子,不光有她上次退回去的那个,还多了一个。
绯鱼头疼地问道:“干嘛,又是二夫人让你送的?”
赵太一摇头道:“不是,是大人让我送来的。”
绯鱼立马拒绝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大人让我送来的,我不能带回去。”
赵太一说罢匆匆告辞,绯鱼想问问他裴清野脸上的伤可好了些,连叫了几声都没叫住,赵太多像是怕被人追似的转眼没了影。
绯鱼打开第一个盒子,里头仍放着华贵的顶冠,另一个盒子里盛着的是件白如雪的狐裘,摸上去软乎乎地,卢媪识货,吃惊地道:“裴大人这份礼好生贵重。”
上回崔老夫人派人送来的礼物中,不乏珍品,也有一件狐裘,色杂远不如这件珍贵,绯鱼将狐裘掂在手中,稀奇地看了一会儿,仍放回去,卢媪问道:“小主人不喜欢吗?你前日还说这狐裘保暖,若是有件白色的更好,裴大人送得恰是时候。”
自小主人到了长安之后,同裴大人相交往来甚多,近来不知为何两人似起了口角,竟断了往来,卢媪看着就如两个小孩儿在斗气,裴大人送这件狐裘来,定是上次见了小主人,看她冻得鼻红脸青才特意送的。
绯鱼可不觉得恰是时候,口是心非地道:“不喜欢,收起来吧。”
腊月三十,除夕。
一场大雪染白了整座长安城,红扉园里因来了绯鱼和灵儿,变得热闹起来,卢媪照着早就拟好的单子,备下丰盛的年夜饭,绯鱼哪肯一个人吃饭,命所有人作陪,卢媪、灵儿,还有伯夫带着即将生产的金珠全都上了桌,一起庆祝新年的来到。
这顿饭是要从掌灯时分吃起,一直吃到很晚,席间绯鱼喝了口花椒酒,想起舒窈年前送来的酒,命灵儿全都拿了出来,一套共有绿竹、红荔等十二种新酒,摆在案上豪气地道:“不要钱的酒,大家尽管喝!”
可惜阿舅不在,不然他一定很欢喜。
卢媪劝道:“小主人,酒饮多了伤身。”
“往常是我劝阿舅,现在倒成了你劝我,别担心,我又不是天天喝。来,我们一起举杯,先敬……敬这盛世太平一杯!”
酒香醇洌,入口还有果子和叶子的清香,她将十二种酒全都试了一遍,而后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何阿舅喜欢饮酒,好喝,好喝!”
“酒不能这么喝,掺在一起会醉的。”
金珠有孕在身不能饮,灵儿太小也没喝,伯夫还惦记着满园都是女子,他还有守园之责,浅尝便克制地放下酒杯,只有绯鱼,卢媪向来拿小主人没办法,只得任她喝了个尽兴,但愿第二日醒来不会难受。
一时酒宴散,绯鱼并没有倒下,只是精神头极好,在卢媪的劝说下吃了碗醒酒汤,嚷嚷着要守岁,且不要人陪,独自拥着暖炉靠在灯烛下,撑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暖灯炭火,佳人独坐,一室宁静,裴清野寅夜前来,看到这一幕极意外,本以为绯鱼要么已经睡下,要么又想了什么乐子在玩闹,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安静的时刻。
站在屋角的卢媪惊恐地发现室中多了一人,待看清是他才抚胸而立:“裴大人,您……”
外头冷得紧,厚实的积雪未消,裴大人怎么来了?
“抱歉,我没有人让人通报,来得唐突了。”
绯鱼听到动静,转过头怔怔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扯出一抹笑:“你怎么来啦?”
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裴清野被她笑得心惊肉跳,道:“除夕之夜,万家团圆,你一个人在长安,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有什么不放心的。”绯鱼小声嘟囔了一句,忽然打了个呵欠,伏在案上,将头枕在胳膊上,就那样看着他,似乎忘记了近来两人之间的芥蒂,慢慢地道:“过年啦,你有没有喝花椒酒?好难喝,我这儿还有许多新酒,你要不要?”
那十二瓶新酒摆得整整齐齐,裴清野想不看见都难,他用疑惑的眼光看向卢媪,卢媪无奈地点头道:“全都喝了些,劝不住。”
怪不得见到他是这般反应,若是清醒着,怕不早跳起来了。裴清野走过去坐到一旁,拎起一瓶打开嗅了嗅,没有寻常水酒的辛辣,想来应是舒家酒坊所送。
“喂,你怎么不说话,听说你现在冷得像个冰块,也对,冰块怎么会说话……不好,怕冷,太冷了……”绯鱼似乎觉得冷,瑟缩了一下,怀中暖炉变冷,她本来微微泛红的脸颊变成了鼻尖泛红,眼中涌起水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裴清野转头问卢媪:“她怎么冷成这样,我送来的狐裘呢?”
卢媪知道小主人最怕冷,连忙去取来,裴清野为绯鱼盖在身上,她扭扭身子不乐意地道出两个字:“拿走!”
语速缓慢又认真,裴清野面色微沉,伸出一指在她委屈皱起的鼻尖上按了一下,心道也不知她哪来这么些委屈,明明他是不愿她受委屈才做出的决定,偏偏最委屈的也是她。
卢媪在一旁忐忑地道:“裴大人……”
这不合规矩呐,裴大人怎么除夕之夜不声不响地跑来,虽时下男女来往并无太多约束,可这也太随性了,若是两人之间定了鸳盟结了亲还好,说到底他们并非未婚夫妻,大大地不妥呀!
绯鱼趴伏着瞪了他许久,久到不自觉眯了眼,半是清醒半是混沌地听见裴清理说了几句话,也许只是梦到了他,她咂咂嘴,声音真好听,可惜了。
第二日是新年,正旦之日,绯鱼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拥着件狐裘睡了个十分香甜的好觉。
她用力将狐裘甩过身边,还未出声唤人,卢媪已满面笑容地捧了净水进来,见状劝道:“小主人,今日是正旦呢,要欢欢喜喜地才是。”
她放下水盆,上前先将狐裘收了起来,然后笑眯眯地道:“灵儿早早起来,等您一起出去瞧热闹呢,外头放的爆竹动静不小,您听听。”
绯鱼侧耳细听,此时天光大亮,只有零星的声音传来,不由心生欢喜,可一想到外面的冰雪又叹了口气:“都说上元节是一年之中长安最热闹的日子,若是那时还这么冷该如何?”
“放心吧,到时候天一准放晴,雪也会消,耽误不了热闹。小主人,裴大人约了您上元之夜一起去游曲江看燃灯,您还记得吗?”
绯鱼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裴大人来了红扉园,临走之时定下的约定。”
裴清野居然在除夕的晚上来过?她怎么一点也没印象?不过,绯鱼可没打算赴约,上元节无宵禁,处处燃灯,她可是早早同韦珍珍约定好了,随她一同去皇城观灯,至于裴清野,就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