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慕云溪2019-05-28 20:133,852

  阿颜却不明白濮阳谨所指是什么,她只是毫无惧意、大声地说下去:“不关瑞之的事!我一条命还不清,就下辈子再还、下下辈子再还,一生一世,直到还清为止!是你方才说‘血债血偿’,那我就用血还你……”

  “住口!”

  疾风大声喝止,一把捉住阿颜的手。

  听阿颜所说,他登时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听见哪吒削骨还父、削骨还母之时,那若有所思的模样。

  疾风心下大骇,怕极这个单纯又正值的蠢娃,会做出啥事。

  被他狠狠攥紧了手腕子,阿颜抬眼望他。

  看见他神色焦急,她也不知怎的,心口一阵阵刺痛。

  她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什么,只是觉得难过至极,又酸又痛,就像那天她想捧紧手里的月亮、却怎么也留不住……很多年后,钟颜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不舍”。

  然而在当时,她还是想不清、道不明,她只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他掌中的热度与力道,和那一层厚茧的触感。

  疾风跨前一步,将她拦至身后,冲那濮阳谨正色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濮阳家的惨事,虽是无妄之灾,但你找一个无辜女娃算账,又算是什么本事?又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他声声质问,吐了口气,方又道:“再者,钟子野当日大开杀戒,也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中了‘隐梦散’之故。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濮阳家要报仇,为何不去找当日下毒之人?依我看,对方是冲你濮阳家下手,钟子野当日是被无辜牵连,竟遭此横祸!你濮阳家要讨债,那钟家这笔命债,又该向谁去讨?!”

  疾风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他打定了主意,决不能让濮阳谨为难阿颜,于是出口之词也是咄咄逼人。

  那濮阳谨敛眉望他,沉默许久。

  疾风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想骂一句“看什么看”,就听那人冷笑一声:“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可知当日以‘隐梦散’使得钟子野失魂杀人的下药之人,是谁?”

  不等疾风作答,只见濮阳谨怒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六,指,狂,生,司,徒,命——你!总该听说过罢!”

  刹那间,天地变色,他只觉脑中一热,若遭雷击!七个字,一个名号,一个名字,字字如刀,疾风心窝。

  疾风登时呆住,紧握钟颜的手,也松了开来,滑落至身侧垂下。

  他只觉天地之间,似是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不敢回首,不敢去看阿颜一眼。

  他也不敢抬首,不敢去望濮阳谨。

  原来,害得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害得钟子野家破人亡的、害得杜伯钦手刃挚友的、害得阿颜失去亲爹痴傻了十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

  只听濮阳谨恨声道:“二十多年以前,司徒命犯下滔天大罪,被我濮阳家捉拿归案。

  他的同党拼死救他性命,助他逃脱,被就地正法。

  司徒命怀恨在心,立誓要灭我濮阳家。

  而十年前,他本是在茶中投下剧毒‘隐梦散’,想让家父失魂、在宅中大开杀戒。

  未想到当日杜伯钦与钟子野来访,阴差阳错,竟被钟子野喝下……”说至此处,濮阳谨顿了一顿,冷眼望向疾风:“你,还要去寻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么?”

  疾风无言以对,只觉浑身的力气,似是被人抽干了似的。

  十年前,他家老鬼狂饮痛哭,哭大仇已报,最终死在了树下。

  那时的他,也知老鬼定是报仇杀人,只是老鬼从不曾告诉他,他的仇家是谁……直至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当日杜伯钦一听他是六指狂生之徒,立刻一掌打得他吐血,并不许他再接近阿颜半步。

  他终于明白,为何十年之间,濮阳家未再找杜伯钦与阿颜的麻烦,只因他们已查明真凶,而真凶已死、被他亲手埋葬。

  他终于明白,当日阿颜恢复记忆,草庐之内,他去寻她之时,为何最后会在杜伯钦眼中看见他读不懂的悲悯神色。

  原来,濮阳谨早已得知真相。

  他既然查得到老鬼,自然也就将他的底细探得一清二楚。

  而那杜伯钦也该是知道的,只是他心存怜悯,是以当夜在草庐,他未曾明说,只是将下毒之人一语带过。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杜伯钦为何垂首一叹,叹一句“天意”……脑中纷杂一片,愤恨、不平、悲伤与痛悔,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疾风席卷而去,恨不能将他淹没击沉。

  就在这万千痛楚之中,却听一个声音,划破层层迷雾,传入他的耳中:“瑞之?瑞之?”

  会如此唤他之人,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

  那个他心心念念想保护的女娃儿,他却再不敢望她一眼。

  她的手捉上他的袖口,边摇边唤。

  疾风甩手一挥,将她的手挥落。

  他抬眼,望向濮阳谨。

  濮阳谨面色森冷,憎恶之情仍是不减,却不曾再多说些什么。

  “多……”疾风咬牙,冲他抱拳谢道,“多,谢。”

  多谢他不曾在阿颜面前,直说他便是六指狂生的徒儿,直说他就是阿颜杀父仇人的弟子。

  濮阳谨不曾说,杜伯钦不曾说,他们皆将他二人的交情看在眼里。

  这一声“多谢”,让濮阳谨长叹一声,叹不尽乾坤造化,天意弄人。

  阿颜却仍是不明白,她不明白濮阳谨所说的什么六指狂生是什么人,她更不明白为何她的瑞之会突然不再搭理她。

  她急切地想唤回他的注意,想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甩开。

  她急得快要哭了,委屈地唤:“瑞之,怎么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疾风心如刀绞。

  他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握得死紧,方才转身望她。

  见她眼角飞红、一脸委屈,他僵硬地挤出一抹笑容:“没事了。

  我们走。”

  他不由分说地牵住阿颜,再也不看濮阳谨,只是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厅外——其实,是逃离。

  只是,逃得出这府邸,仍是逃不出这情仇恩怨。

  这生死纠葛,情义与仇怨,天下虽大,他却又能逃去哪里?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

  行走在这繁华街市之上,只见路边灯火辉煌,饭铺里传来喝酒划拳的笑闹之声,将这夜晚的坊间,吵吵得热热闹闹的。

  阿颜乖巧地任疾风牵着她的手,跟着他的步子,走在街上。

  她从小生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之上,后来的十年虽是跟着杜伯钦在江南古镇生活,但那里却也只是一个小镇,又哪里比得上濮阳世家所在的这座大城?绚烂的灯火,喧闹繁华的街市,几乎让她看花了眼。

  走着走着,瞧出并非是走向通往那山间村落的路,阿颜抬起眼,望向身侧的人,轻声问道:“瑞之,我们不回家么?”

  疾风停下步子,转身望她。

  随即扬起唇角,浅浅笑道:“明日再回去。

  今晚瑞之带你瞧瞧放灯,吃些好吃的。

  你说好不好?”

  阿颜登时喜上眉梢,大力地点头,道一声“好”,又将两手一齐交由他握住,干脆任他带着她走。

  走出两步,疾风停步,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串糖葫芦。

  阿颜笑嘻嘻地伸手接过,张口就咬下一个酸酸甜甜的山楂,清凉又甘甜的味道,随即在舌尖散开,乐得她笑眯了眼。

  自从她想起了阿爹之后,就从没这么开心过:那个濮阳叔叔说,真正的凶手不是阿爹,他们也不会去怪阿爹了;她的阿爹不是杀人凶手,不是坏人;她也不用去怪老头儿,阿叔和阿爹是好朋友好兄弟,阿叔还是那个好阿叔!还有瑞之,始终陪着她的瑞之,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瑞之在,她什么都不怕!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抬眼,见瑞之正望着自己,阿颜将手里的糖葫芦向他凑过去:“瑞之,你尝尝看,好甜的!”

  疾风却未回话,仍是望着她,默默地看着。

  “怎么了?”

  她微偏了脑袋,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嫌阿颜咬过的脏?瑞之你放心,没有口水的。”

  他淡淡地笑起来,面对她急急辩解的样子,他微微低头,一口咬下那又红又圆的山楂。

  这个动作让阿颜再度笑弯了眉眼:“瑞之瑞之,咱们一人一半!”

  疾风缓缓摇首:“不用,你吃就好。”

  “不好!”

  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笑道,“阿颜喜欢的东西,都要分给瑞之一半!”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的笑语被吵杂的人声所淹没。

  疾风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阿颜,你讨厌瑞之么?”

  他的问题让她疑惑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阿颜最喜欢瑞之了!”

  面前的人,扬起唇角,笑了笑。

  阿颜有些疑惑,她觉得这笑容有些似曾相识。

  就像是那在草庐的日子里,老头儿摸着她的脑袋、望着她笑一样,好似在笑容里藏了很多很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忽觉心中不安,轻声唤他:“瑞之?”

  “没什么,”他轻轻晃了晃与她紧握的手,淡淡笑道,“走,我带你去放灯。”

  先前的疑惑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她兴高采烈地大声应了一句:“好!”

  二人在繁华的街市上一路穿行。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

  他侧身走在她前面半步之处,为她挡去汹涌人潮。

  阿颜则开心地咬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跟着疾风走,任由他将她带向哪里。

  江南的城市,水多,桥也多。

  夜风拂过,吹皱潺潺细流,月影映在水面上,一漾一漾的。

  石桥如虹,横跨小河之上,也被月轮投上了一层银霜,宛若罩上了一层银纱。

  这里的人少了许多,河岸边偶尔才有一、两个人经过。

  疾风领着阿颜,在距离小桥不远的地方,停了步子。

  他拿出先前所买的莲花灯,以火折子引燃了烛芯,随后牵着阿颜的手,就在河边坐下。

  小小的烛光,自莲花的中透出。

  烛火随风轻曳,

  儿便流转出明暗相间、深深浅浅的颜色来。

  阿颜喜滋滋地伸手接过,双手拢成个半圆,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似乎这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一般。

  疾风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笑容,默默无语。

  过了许久,他伸出手,又在空中顿了一顿,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搂住她的腰际,将她圈在怀中。

  秋夜微凉,被他一搂,便觉周身暖和起来。

  阿颜想也不想,靠上他的胸膛,笑道:“瑞之,这灯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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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再牵君半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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