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傍晚或者清晨时分，海上雾气比较浓重的时候，会看到海市蜃楼并不需要怎么大惊小怪。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遇过几次，除了第一次看到的蜃景——整艘船清晰地在我们面前缓缓驶过——比较震撼之外，之后两三次都只是看到浓雾当中一个岛屿的轮廓，即使有一次看上去就像是岛屿飘在半空中，但也只是很新奇，并不觉得有太大冲击。
所以当叶烨说海上有一个岛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是蜃景作祟。不过这样说起来叶烨的运气还算不错，有很多海上行船的人，十几年都不一定遇到一次，他第一次出航居然就碰到了。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果然见到水汽迷蒙的江面上，浮出一个岛屿的样子。日落时分的晚霞映红了海面上的水雾，恍然间那岛屿居然给人一种沥血而出的感觉。
可再多看两眼，我立刻发现了有些不对头。
照道理说，海市蜃楼是光线的折射造成的，因此说，无论实体景物在哪里，海面上飘着的只是一个影像。但眼前这座岛屿，雾气流动到它周围的时候，却会绕行开来，换句话说，那并不是蜃景，岛屿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的。
“真的是一个岛。”叶烨也发现了，“可是我记得……”他话没说完就跑开了，看去的方向，应该是去找秦萧去了。
果然秦萧不一会儿就到了，而且在短短时间内，也有不少人发现了那个岛屿，好奇地跑过来看，其中就包括闻风而至的葛云翼。
他拿了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放下来面色凝重地递给我说，“那岛……有点……”说着朝我眨了眨眼。
我能猜到他什么意思，他一政委的的头衔，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我接过望远镜，朝那个岛屿望了一下，才看清楚，就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之前在远处看得不真切，只觉得这个岛古怪得很。且撇开不说在我们对于这海域所掌握的资料里面，根本没有对于这个岛屿的记载。即使在外观上，这岛屿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从远处看那岛屿的面积并不算太大，而且是孤岛，因此十有八九无人栖息。这样的岛屿，如果有泥土植被，那无论是聚拢而生，还是错落而长，都应该过度缓和自然。如果干脆是寸草不生的荒岛，那外形也应该符合风化或者海潮侵蚀的规律。
但那岛……怎么说呢，太刻意。岛上稀稀拉拉突然出现的小树林，东一撮西一撮的，分布得突兀，长得也别扭，还有那不知道分布着什么的区域，一块块的不规则的灰白色，高低参差不齐的，散在全岛各处，就像皮肤上长出坑坑洼洼的白疮一样。
待我透过望远镜看，才发现那白疮一样的区域，居然密密麻麻地竖立着一个个十字架和细长尖锐的石碑，或灰或白，参差嶙峋。换句话说，那整个岛，俨然就是一个海上的墓穴集中地。我突然明白葛云翼刚才想说的话，那岛，有点邪门。
就在我正在扫视那岛，先看看那墓地占地究竟有多广的时候，就听到身侧的叶烨“嗯？”了一声，接着他伸手拍了拍秦萧，问道，“你看看左手边靠近水边的那个小树林里，是不是有个影子？”
我听到他说的，也不自觉地往他说的那个林子看去。可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什么影子，我把望远镜调到最大倍数，可距离还是有点远，感觉看的并不怎么清楚。
突然之间，葛云翼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还格外大力，我有些厌恶地转头，“喂喂喂，你干嘛，想把我手臂卸下来啊。”
未料他并没有理我，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那岛，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他并没有用望远镜，但那表情和他搭在我前臂上越收越紧的手，都表明他的确看到了什么。
我狐疑地转过视线，也是裸眼往那岛上望去，眼神才一聚焦，就看到了，在刚才我用望远镜看的那个树林旁，在一大片十字架墓碑前的空地上，站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
我确定那不是幻觉，因为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船上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那人出现得太过奇特和诡异，在那样一个充满死寂的岛屿上，就在我们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这样兀然出现。而且，虽然离得那么远，但所有目击者都很肯定那是一个人，而且正面对着我们的船。我甚至感觉到，那人目光冰冷，带着敌意和杀气地望向我们。
“看不看得清楚是谁？”我听到身侧的叶烨问秦萧。
秦萧摇摇头，“看不清楚五官，没法判断。”
“那……”叶烨语气中带着询问。
秦萧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沉吟道，“好。”接着他回过身，下达指令：“靠过去！”
“你疯了！”我脱口而出，“这样情况不明，当然是能离多远就多远。”
叶烨过来拍上我的肩，阻止我再说下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如果真有危险，迎头而上会比规避躲闪，被侧击偷袭要好。”
我腹诽，去你的迎头而上，不躲怎么知道躲不过。茫茫大海上，出了事逃都没地儿逃，是好玩的么。
叶烨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弯起嘴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狡猾，“你又怎么知道，那不是真的一个流落孤岛的鲁滨逊，我们不去救，他说不定就真得死在那里了。”
这话说得我没法反驳，一般在海上，无论什么国家，都有一个共识，就是碰上受困遇险的人员，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施以援手，尽可能地进行救助。叶烨刚才说得没错，那要真是一个大活人，那他可能所有的生还希望都在我们身上了，不靠过去还真不太道德。当然，一个人受困在岛上久了，行为古怪一点应该也能够理解。
得了船长指令，船开始缓缓地往那个岛屿靠近。天色渐次暗沉下来，清寒的雾气依旧萦绕着海面，而且因为海水温度低，越靠近海面，雾气就越是浓重，于是那岛上的状况越来越看不清楚。
因为情况不明，所以毕竟不敢靠的太近，而且太近也会增加搁浅的危险。我们在离岛一段距离内停船下锚，然后架起外部照明，试图看清岛上的情形。
其实我们在靠近这个岛的过程中，那个人影就突然不见了。消失的速度简直惊人，前一刻还一动不动站着，一眨眼就连一片衣影都不剩了。但即使如此，秦萧也没有收回成命，于是我们还是靠了过去。
自那人消失之后，我们一直在留心观察，那人却再也没有出现，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所有人都同时产生了幻觉，或者……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其实，那么多年跑船下来，见过大自然毁天灭地的威力，对于鬼神这种东西，我并不太相信，或者说，我更相信，鬼神之说可以用科学解释，但那可能是人类尚未发掘的科学领域内的东西。
可我不太信，并不代表就没人信，流言的传播速度永远都会超出普通人的想象力。船几乎还没靠稳，海员间几乎就都传遍了，说傍晚时分我们所见到的那个人影，是恶灵作祟。甚至还有人煞有其事地说，那是安葬在那个岛屿上的人，死后不平静而结出的灵体，招揽过路的船只，要引诱到岛上和他们作伴。
对于这形象生动的传说，最头疼的大概是葛云翼，因为他的头衔是政委，此刻深觉自己这精神领袖的职责没有贯彻到位。而且他之所以头疼，还因为，他去稍稍调查了一下，发现那流言最早是从几个外国人嘴里传出来的，他们一向打着言论自由的旗号满嘴跑车，但因为我们这船的合作性质，他还真管不了别人说什么。
和他要抓着头发想对策相比，我的工作就轻松很多。因为船已经停泊下来，所以我只需安排好手下人在锅炉室和机房轮值，并进行例行检修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于是理所当然地就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听到葛云翼催命似的在耳边叫唤着我起床，我一巴掌推在他脸上，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果被他毫不留情面地往地上拖，不得已睁开眼睛，没想到看到的除了他那张拉长了的脸，还有叶烨和秦萧也在。
我坐起身来，揉揉眼睛，看看叶烨和秦萧，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两人也不知道吃错什么了，穿了一身黑，这要是再带上潜水镜，能完全隐匿于黑暗当中。
“你们俩……干嘛？”我问。
“我们要到哪岛上去看看。”叶烨答道，“这里交给你们了。”
“你开玩笑吧？”我看看葛云翼，他也是一脸不满，“你们又不知道这岛什么情况，先找人去探探再说，犯不着亲自去啊。”
“我们没有征询你们的意见，”秦萧似乎有点不耐烦，他看了看表，对叶烨使了个眼色。
叶烨拍了拍他，意思应该是稍安勿躁，“我们有一定要去的理由，”他说，“这里只能麻烦你们了。如果我们回不来……”
“喂喂喂，”我打断他，“如果有回不来的危险，你们还是不要去了，葛云翼，”我示意他，“拿绳子把他们俩捆起来，我去叫大副开船。”
秦萧不屑地“哼”了一下，似乎料定我没那个胆量，叶烨则立刻打圆场，“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说千万分之一么，放心吧，有秦萧在，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天亮以前一定会回来的。”
说实话，叶烨这话一点也没法缓解我的忧虑，但论职位论立场，我都没法阻止他们俩这样“胡作非为”，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到船尾，穿戴上已经准备好的装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萦绕海面的雾气当中，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