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船不紧不慢地一路向我们驶来,船体上的雕花越来越清晰,那精雕细刻的海浪飞卷,那象征平安航海的海神使者,吹着号角腾驾于海浪之上,惟妙惟肖。在等待这船的几天里面,闲来无事,也出于好奇,我已经从叶烨那里把这船打听的清清楚楚。
其实在现在这个航海时代,几乎已经没人再造大型木船了,更不要说这种费时费工的雕花木船。但几乎没有并不代表没有,这船是叶烨斥资到西班牙定制的,那里有全世界仅存的三家古法木船厂之一,但别人大多数时候就造造游乐园的木船或者给博物馆供货,最多最多也就是造给近海旅游的线路。如今要造远洋的木船,大约船厂里面最老的师傅都没干过这事,不但得翻阅资料参照曾经大航海时代的设计,造完还要做全面多层防水和防腐处理,全面检修,并按照船只可接受程度安装上了现代航海仪器。
除了游乐园里面的那些,我觉得这艘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古今结合的航船,当时在听叶烨说的时候就在脑中描绘它的样子,现在亲眼看到,更觉得古朴庄严而大气。只是……那船头上抱着手站着的人让人感觉有些古怪,似乎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是就是这种格格不入,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船缓缓靠了过来,木船的甲板比我们的船高了一些。那人跳下甲板过来,落地轻盈,身子潇洒,那身形……我突然想起司马,记忆当中,好像只有他才有这样极好的身体控制能力。
只听叶烨熟稔地问他,“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了?这会儿才来?”
那人的声音蒙蒙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话。
“来了多少人?”叶烨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人的寡言少语,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说呢?”那人反问道,“要来了很多,我还能站在这里?”
我并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论那人的身形,连他说话的口气和风格,都和司马很像。我不自觉地去观察他的脸,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压低帽檐也就算了,还戴了副墨镜,戴了副墨镜也就算了,下半张脸中一大部分还都包着纱布,看上去像是受伤了的样子。我只能从他脖子露出的皮肤看出来,他皮肤不错,不像是四十多岁男人应该会有的。
我刚想走过去让叶烨介绍一下,那人就和叶烨还有秦萧打了个招呼走开了,从头到尾看都没往我这边看一下。
“那谁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葛云翼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人,过来问我。
我对他耸耸肩,然后示意一下叶烨,于是我们俩一起去到他跟前问他那是何许人也。
叶烨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对我们说,“那人是高手。”虽然他脸上一本正经,但我在他眼里好像看到了几分促狭。
“兄弟,你开我玩笑呢?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还高手?”葛云翼毫不客气地说。
“真的!”叶烨满脸真诚,“骗你们让我被鱼吃了!别人可真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他看看周围,故作神秘地说,“这次我们到那个岛上,都得听他的,他说可以去的,我们就勇往直前,他说不能走的,半个脚都不能踏过去。”
他这么说,我们俩反而有些吃不准了。难道这年轻人还真是高手?深藏不露的那种,想想当年司马也是一副文弱书生贵公子的模样,难保这人也是不可貌相。
“对了,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我问,“怎么包成那样?”
“我们不是之前担心那船会出事么?还真给我们料准了。”叶烨说是这么说,却仍然没有表现出担忧,好像那已经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虽然在我看来,那司马的仇家两次都没有得手,接下来应该是要放大招了,应该更加警觉才对。
“后来呢?”葛云翼问。
“喏,”叶烨示意了一下那人离开的方向,“不是受了点轻伤么,估计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对了,什么时候你给我们介绍一下认识认识?”葛云翼笑着说。
“没问题,有机会介绍。”叶烨一口答应下来,我反而觉得有些悬,照道理说,他不应该会那么爽快才对。
“那我们要是遇到他,怎么称呼他?”我问。
叶烨沉吟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以后熟了再叫他名字吧,现在么……就叫他‘高手’吧。”
“噗。”旁边的秦萧突然笑出来。他刚刚一直不近不远地站着,估计我们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但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现在绷不住了。
“你确定?”秦萧斜乜着叶烨,“你不怕这么叫他,到时候被他收拾?”
叶烨嘿嘿笑笑,“不会不会,他你还不知道么,最多冻几天。”
我和葛云翼对看了一眼,对他们俩这打哑谜般的对话,仍然摸不着什么头脑,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和那“高手”都很熟悉——不单单只是熟悉,还很信任。
这样一来,我对那高手更加感兴趣,甚至在想着要不要以探病为缘由去看看那人的真面目。不过这想法立刻就被葛云翼枪毙了,以他的话来说,我们怎么也算船上领导,得有点涵养,不能让别人看清自己了,以后总有机会共事,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我听着他说得也对,只能按耐下好奇心。
和木船会合之后,所有船上人员分成了两组,我和葛云翼,秦萧和叶烨,还有那个高手,带着小部分船员,还有大部分科考人员上了木船,余下的就留在原来的船上接应。
根据上次遇到死神岛所记录的方位,以及近十五年来另外还有一次对这个岛的目击报告,我们对附近海域进行了巡游。当然,因为我们此行仍然是打着联合科考的旗号,所以在巡游过程中也进行了相关海域的勘测,包括海况和气候记录,海水成分和温度检测,水下动植物取样收集等,还有人进行了下潜,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决定性的发现,但船上人员积极于科学探究的气氛很不错。
可就是这样的氛围,都没能把那“高手”给引出来,自从那次的惊鸿一瞥,他就变成了实打实的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饭菜都安排了船员给他送去。本来我想着,一个大男人,脸上有点皮外伤,三五天也该拆纱布,之后就能一睹庐山真面目了,可没想到别说真面目了,连头发丝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根。
但令最令人头疼的却不是这事儿,而生我们已经巡游了五天,却还是没能探测到那个恶魔岛的踪迹。
对于那个恶魔岛,我在十五年前回航之后,就去查过一些资料,虽然两百多年来对于这个岛屿时不时地有记载,但大多语焉不详。大部分描述一致,说它寸草不生,万兽绝迹,对过往船只有极大的吸附作用。还有报告声称那岛屿不但会吸附,而且对吸附的船只还会进行绞灭,直到成为碎削。
就我之前对那个岛屿的了解,吸附肯定是有的,但是绞灭——我很难想象一个岛怎么能像绞肉机一样对于船只进行粉碎处理,想来是那岛太恶名昭彰,以至于人们将它过分魔化了。
没想到之前牺牲了司马一条性命,一心想要逃离的岛屿,现在却挖空心思地想要回去,而且尴尬的是,想去还去不了。真真是天意弄人。
我们在海上找了六天,仍然没有进展。第六天的傍晚还遇上一个小型风暴,我们这可以进博物馆的木船经不起折腾,不敢有侥幸心理,赶紧退到了风暴圈外躲避。
半夜的时候,风渐渐小了,雨也渐渐停歇。对于我这种海上老油条来说,这种程度的小风暴早就不当一回事,已然睡得七荤八素的。但在朦胧间却赶到有人敲我的房间门,在外面喊道,“老海老海,出来出来,有好东西看!”
我听出来那个声音是葛云翼,暗骂了一声神经病,翻了个身继续睡。然后就听葛云翼由敲到拍,由拍到踢,到后来干脆也不说话了,就把门板踢得咚咚响。
“好了好了,”我实在没办法,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开门,“这木门都百多年了,快要被你踢出窟窿来了。”
葛云翼一脸嫌弃,“都叫你起来看了,还睡睡睡,再睡下去那东西就不见了。”说着就拉着我往外跑。跑了两步又把我推回去,“不行不行,你这样太有碍观瞻,快去收拾一下,给你两分钟。再晚怕那幽灵岛就不见了。”
一听幽灵岛,我瞬间麻利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拿出二十多年来在海上混迹的最快收拾速度,两分钟不到,就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和他直奔甲板。
甲板上早就聚集了人,但不多,应该是已经被秦萧赶掉了一批。我往海面上一扫看,根本不用望远镜,就清清楚楚地看到海中显露出一个岛屿,隐隐约约地发着暗光。我记得十五年前那次看到发着荧光的岛,那岛屿的轮廓非常明显,而且荧光非常明亮,所以离得很远也看得清楚,但这一次,那岛要不是离得不远,还真不太明显。
我有些无厘头地想,难道是开灯开了十五年,电池快没电了么。
“这个岛屿,难不成就是……”叶烨问我们。
“应该不是,形状不太像。”葛云翼回答,“那个岛是细长月牙形的。”
“再说位置也离之前那个太远了。”我补充道。
“就是它。”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回头乍一看,居然没有人,吓得我一身冷汗,然后听到脚步声,仔细辨别了一下,才发现阴影当中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黑衣,带了个黑的鸭舌帽,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最要命的是,这大半夜的,居然还带着墨镜,和一个黑色的口罩,这伪装色的隐身功夫可谓了得。
原来不是旁人,就是那“高手”。
我看到葛云翼不满意地撇撇嘴,那人走近了后,继续道,“这岛内部带磁性的矿物分布本来就不均匀,上次大规模爆炸以后,一部分没有磁力的石块散落到海中,就没法聚集起来,所以岛的总质量发生了改变,而且结构也不同。”
那“高手”走到栏杆边,似乎是在往那岛远眺,片刻之后,他说,“其实还是月牙形,半夜看不见而已。”
“那你就看得见?”葛云翼嘟哝了一声,我赶紧拉他,这厮近年来大爷做惯了,这次有人比他还大牌,几天下来看来是有点忍不住了。
没想到“高手”根本不理他,丢下一句,“准备一下,天亮登岛。”就走回去了。
叶烨和秦萧对他的冷淡骄傲视而不见,听话地去部署去了。
几个小时后,空气中渐渐析出晨曦将至的湿润气味,东方徐徐露出鱼白色,而那岛屿,在太阳光芒的反射下,也露出了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