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有点鄙视自己。
曾经15年里面心心念念希望还活着的人,现在换了副年轻点的样子就站在面前,我却没勇气走上前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怪我,发生在司马身上的事情太匪夷所思,太扑朔离奇,没点时间还真不好消化,而且说这个司马就是我们曾经那个司马,也好像有点不是最恰当,那多出来的另一个人的记忆怎么办?那种潜移默化的陌生感又怎么逾越?
我正犹豫着该干什么,他突然侧过头来,带着点自嘲的口气说,“我有那么可怕么?”周围没有其他人,这句话显然是对我说的。
“不是不是。”我摸摸鼻子走上前去,“只是……”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没关系。”他说着把手里那根只抽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烟远远弹了出去,只见那一熄星火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止于黑暗的海面。
“别说是你了,”他说,“就是我自己,都没办法面对我自己。”
我没立刻回应他,反而盯了那烟头的光一会儿,接着突然意识到刚才那怪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司马不抽烟!至少在我认识他的那几年时间里面,从没见过他抽烟,而且我很肯定他讨厌烟味。曾经不止一次在我和葛云翼抽烟的时候他刻意退到一边,或者用手扇几下以表示抗议。
“嗯……你……抽烟?”我不确定地问。
他抬手揉捏自己的鼻根,笑了一下,却回了个完全不知所以的问题,“你玩过橡皮泥吗?”
我估计他是有什么想类比,也没介意他答非所问,顺着他的思路说,“有啊,和我儿子一起倒腾过。”
“对,你儿子应该也不小了。”他低低说了一句,语气中有几分慨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道,“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小块白色的橡皮泥,混到一大块黑色的橡皮泥当中,在不断地翻滚揉捏着。”说着他开始按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应该还在闹头疼。
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照道理说,“可怜”这个词,应该和司马八辈子都扯不到一块儿,但眼前这个外表20多,内心不知道多少岁的“怪物”,却让我觉得他那么孤独,那么可怜。
船侧舷的灯光映在他脸上,造成一半明一半暗的阴影,我突然想起来,15年前,他离开的那天,他也是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眼神空洞而迷离,后来……后来,一切戛然而止。
直到他转过头,向我投来狐疑的眼光,我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的脸太久了一点。我假作清了清喉咙,掩饰一下尴尬,说,“你也不用黑白这么极端,说不定是红色混到蓝色里面,带一点紫色调的蓝色也挺好看的,或者黄色混到蓝色里面,带一点绿色调的蓝色也不错的。”
“你这么说倒是挺有意思的。”他突然笑起来,以至于我愣了一下。我之前就很少见到他笑,15年前自认为关系不错那会儿,他也只是微笑,现在他突然笑开了,感觉他笑起来居然还挺好看的——不过估计这种样子以后应该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可那表情最终也就一瞬,立刻就收敛了起来,接着似乎是习惯性地想要从口袋里面拿什么东西,但又是手抬一半就放下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压下了什么念头。
“对了,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我问。
司马几乎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想了想,说:“我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恐怕后面的事情就不完全是我能够掌控的了。”
我刚想问他仇家的事情,就听司马接着道,“无海,这次很不好意思把你也给牵扯进来,但是我怕不把你们俩拉进来,他们也不会这样就放过你们,毕竟15年前的事情,你们了解得是最清楚的。这次回去以后,我会尽量摘除你们和我之间的联系,但是……”他欲言又止,最终谈了一句,“我尽力吧。”
他想了想,附过身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听到当场愣住了,直到我看着他错身而过,身影消失在通往内舱的走道镜头,都没法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