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全身是血,已经癫狂的人,看到他手里那柄机枪,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完了,今天这条命要交待在这里了。”
那人甩起手里的枪,那架势就是要扫射的样子。我和葛云翼,秦萧两个人,几乎都是出自本能地直接往他枪指的反方向逃窜,想要寻找掩体进行躲避。但我心里很清楚,我们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子弹。
才刚跑了两步,预想中的扫射没有到来,倒是听到一种一堆东西摔地上的声音,我脚下不停,回头去看,发现刚才那举着枪的海盗已经扑倒在地上了。但因为此时我已经跑到舱室侧面,舱门开着挡住了视线,所以我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看情况危险已经暂时解除,我止住步子,狐疑着转身,想去瞧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有点怕地上那家伙暴起,所以我不敢走太快,没走几步就看到门外踏进来一个人,居然是叶烨,他走到地上那人身边,用手里的铁棍去翻了一下,那人丝毫没有反应。叶烨转头向门外问道,“这家伙死了?”
“应该没有,”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回答他,语气沉静,“让他脊椎错位了,不乱搬乱动死不了,就是会晕一阵子,醒来后胸部以下都会暂时瘫了,以后送去医院复了位,再做做复健,大概能恢复九五成。”
听叶烨和那人说话的语气,已及对话的内容,我基本也猜到门外那个是高手了,没想到那家伙居然醒了,看来刚刚门外那一出火拼,应该就是他闹出来的了。
想想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妄为,仗着自己身手好,就敢单挑一队海盗,毫无疑问,他刚才一定是和船上剩下的人员一起上演了一出全武行,问题是他那条小命送了是活该,可难道他不知道那么做是在拿全船人的性命做赌注么?还有这瘫在地上的家伙怎么办?是不是有点身手的都喜欢来脊椎错位这一套,当年司马也是……
我突然止步,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几乎忘了呼吸,再也移动不了半步。
外面天已经亮了,因为我们被关的这个舱室是暗房,所以之前并不知道这点。此时太阳已然跃出海平面,射出万丈金光,洒遍海天之间。而那人就站在光里,周身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满身血污,脸上依旧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原来的青紫色居然褪去了大半,只剩一些青黄色的印记,可那些却丝毫不影响他一身霁月清风,如超凡脱尘。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我不自觉地呢喃道。
他看着我,似乎是微微地笑了,虽然背着光,但那双一棕一灰的眼睛却异样地灵动,“好久不见啊,无海。”接着他头稍稍偏了一点,看向我身边,“云翼。”
“你……你……”葛云翼“你”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你已经好了?”秦萧跛着脚,走到他跟前,打量了一下他,正色道,“就算好了也不能这样轻举妄动,全船人的命在一念之间懂不懂?”
“哎哎,我们也不想的。”叶烨先一步澄清,“实在当时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怕错过了以后就要大费周折了。你是没看见,”他眉眼间闪现几分得意之色,“我们挟持了他们船上的大副,一群人只敢对着我们放空枪,被我们逐个击破,有几个还被这个手黑的家伙,”他指了指身边的人,“一出手就弄趴下了,都不敢近身来。另有一部分逃回他们自己船上去了。”
“这下我们得小心他们报复。”秦萧面露愁容,“这可能比原来的情形还要麻烦。”
“不会不会,”叶烨摆摆手,“我们没下杀手,受伤的人大部分留在船上没走成,已经给我们控制起来了,怀柔政策嘛,好吃好喝的养着,只是被牢牢看着,别想再来里应外合,一群伤病员也起不了什么浪,有这些人在我们手里,逃回去的不敢挟私报复。”
我立在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说得我都听得懂,却完全没能进脑子,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么生动,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好像是曾经的那个人,却又好像不是。
“靠,我说司马,你活的还是死的?”葛云翼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说出了我想说的。
司马似乎是被他那句话呛到了,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喘回气后抬头看了看叶烨和秦萧,那俩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丝毫没有要帮忙解释的样子。他默默叹了口气,说,“你们先处理现场,我和他们俩聊聊。”
司马把我们俩引到楼上。一路跟着他上去的时候,我的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不断地想起洞里的那具尸体,我反复地回忆,很肯定那就是司马,除了他不作他想,可是,如果那人就是司马,眼前这个人是谁?他的语气和司马几乎无二,容貌和声音——虽然隔了那么多年我记得不是最清楚了,但是一眼能认出来,肯定也是极为相像的,可是,他也太年轻了一点。
我突然想起那时在洞里,叶烨警告我的那句话,“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一旦决定了,走出了某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那时候我是觉得,叶烨觉得我若知道那尸体是司马的,心理上会接受不了,可如今想起了,他那话似乎还有其他的深意。
转而我又回想起了他好像还兀自嘀咕了声“看来有些人,并不领你的情啊。”我知道他指的“有些人”是我,可能还带上了葛云翼,但当时并没有多想,现在细品一下这句话,才有些回过神来:如果只是不让我知道那具尸体的身份,那样说似乎有点太严重了点。
就在我脑子里千回百转的当口,我们已经到了他的单人舱室门前——他是船上除了高级干部之外唯一有单人舱室的人,之前我对此有点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我们在他房内坐下,我和葛云翼坐并排,他则坐在了我们对面。葛云翼才坐下就伸长脖子打量他,肆无忌惮的,他倒也不恼,一副任你看的模样。
葛云翼对司马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那审视的眼神——怎么说呢,我只能说只有当年他在看他儿子一串红的成绩单的时候才有过那样的眼神。打量完了以后他也不说话,只是往后坐靠到了椅背上,掏出一支烟点上吸着。
“呃……司……司马,”我还是有点不习惯,“之前我们在洞里看到的那……位,真的是……司马?”
“没错,”司马点点头,说着他抬手捏了捏鼻根,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显得有些疲惫,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们没法接受,其实……”他兀自笑了一下,“我自己也还没法完全接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葛云翼问。
司马没有马上回答,他托着下巴想了会儿,似乎在考虑应该怎么说,最终大约也没能想出个好的方法,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司马源——你们所认识的那个司马源,在大约十五六年前,在他最后那次出航之前,来找过我。”他娓娓道来。
“那时我七岁,读两年级,司马源是我们学校的校外辅导员,之前他来我们学校做过活动,给我们讲海上的故事,所以我们学校老师都认识他。
“那天我爸妈有事要晚点来接我,他‘恰巧’来找我老师,说要和我谈谈,因为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所以她也答应了。
“在当时的我看来,司马源那天说的话,是很奇怪的。他让我回去和家长说,尽快搬离我们所住的那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他会想办法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但应该不会太久。他还说……”
司马从身上拿出一个东西,我仔细一看,就是十五年来都没打开、后来被叶烨轻易打开的那个石盒里面的戒指,“他还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拿到这个戒指,那我将会面临一个选择,至于是什么样的选择,到时候我自然会知道。”司马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感慨,“还说什么‘没有错误的选择,只有不能承受的选择。’其实真到了这一步,我根本就没得选不是吗。”
司马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他那样做是欠妥的,但时间不够,他来不及想出更好的方式,只能这样碰碰运气了。当然,后来的结果是,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做一件太严肃的事情,虽然我直觉上好像应该听他的,但是,举家远迁是一件太大的事情,我说服不了我的父母。”
他用手又捏了捏鼻根,似乎是有点头疼,“这么多次,有多少无奈和顺其自然,最终还是引领向了那个必然。”
“等一下等一下,”葛云翼一脸懵的神色,打断他说,“我有些弄糊涂了,你是司马,不是吗?”
他微微笑了笑,说,“我是司马,他也是,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人,却最终是会成为同一个人。”
“兄弟你能说点人话吗?”葛云翼还是茫然无知的样子。
司马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我们说,“你们……听说过天授诗人和灵童转世么?”